梅山水库

吕松斌

一坝烟火，半壁山河

雾是大别山的旧信，裹着梅山水库的晨，在连拱坝的垛口间洇开。十五个石垛如十五柄锈剑，斜插在史河的骨血里——这坝是1956年的钢铁脊梁，却偏生驮着1929年的星火：那年丁家埠的大王庙里，红32师的号声撞碎晨雾，59名将帅的少年意气，曾惊飞了山涧的雀。

如今坝体上的“梅山水库”四字，红得像浸过血的棉，被雾揉得软了。我踩着坝顶的石砖，每一步都踩着两种回声：一种是建设者的号子——1954年的冬天，他们用破竹机剖开山风，把棉袄裹成炸药包，在88米高的崖壁上钉下第一根钢钎；另一种是红军的足音，从斑竹园的会师路，碎在如今的湖波里，漾成天鹅岛的涟漪。

沿石阶往下，撞见一丛黄色的野菊，花瓣上的露水里，浮着半截砖窑的影子。

这是被淹没的金家寨的魂：十万移民曾抱着祖传的瓦罐，看良田成泽国，看集镇成鱼礁。他们把灶台拆成石头，砌进坝体的拱券里——如今这坝的每道缝隙，都渗着腌萝卜的咸香，和母亲在移民船上缝补的针脚。

湖心的雾散时，能看见远处的亭子，飞檐翘角如折翅的蝶。那是用拆庙的木梁搭的，梁上的木纹里，还卡着立夏节起义时的火药渣。风从拱坝的孔隙里钻出来，吹得亭角的铜铃响，像当年民团起义时，周维炯掷在地上的酒碗。

暮色漫上来时，坝顶的灯亮了，十五盏灯嵌在垛口，像十五颗没焐热的星。有人在坝下唱山歌，调子是《八月桂花遍地开》，词却改了：“连拱坝哟长又长，一头挑着枪声响，一头挑着稻花香……”

风把歌声揉碎在浪里，我忽然看见：这水库哪里是水做的？是十万双离开故土的脚，踩实的乡愁；是59柄将星，熔成的铁骨；是每块坝砖里，都藏着的——半阙未唱完的战歌，和一捧刚灌浆的稻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