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江湖梦

Y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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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自己摄影+来自网络

　　小时候读《神雕侠侣》，对小说中独孤求败的武功崇拜得一塌糊涂，迷上了剑术，做梦都想有朝一日可以仗剑闯入一个快意恩仇、浪迹天涯的江湖。

　　忽一日，不知从哪里得了一本书，名《龙凤剑术》。我如获至宝，飞快地塞到书包深处，不敢让我母亲看见。在她眼里，除了做作业，看课外书、舞刀弄枪都是玩物丧志的事。我瞅了个空，偷偷潜入家后面的小山，找到一片人迹罕至的松树林。林中有片空地，长满了没脚的草。我找到一根松树枝，照着书中的图画，一招一式在草丛里练了起来。鸟儿在枝头啾啾。阳光透过树梢，斑斑点点洒入林中。风刮过松树的树梢，响起一阵阵林涛。除了它们，没人知道我在修炼绝世武功——单是这种感觉就很过瘾。书中的哪个绝世高手不是躲在无人的山洞里修炼？想到也许自己某一日也能够仗剑走天涯，降妖伏魔，成为江湖人人闻风丧胆的一代侠女，类似玉娇龙这样的传奇，而我的亲人都不知道那个传奇就是我，我就越发上头。

　　慢慢地，我发现书中的招式有些无法衔接，动作非常生硬，使出来没有一点力道，甚至比不上我们课间的广播体操做起来虎虎生风。别说把敌人打倒在地，就是一只病猫都打不倒。也许是书里没有画好，也许是我悟性欠缺。练了几个月，林中的草地都被我踏平了老大一块，我仍旧没法流畅地打出那套剑法。我开始怀疑这本书是不是画错了。真要是画错了，像西毒欧阳锋一样被误导练出蛤蟆功，我可不愿意。

　　我后来就慢慢不再练剑了。少年的我想，这只能是江湖的损失，不是我的损失。江湖从此失去了一个可能的、潜在的天才高手。

　　如今，在我步入知天命的年纪再来回忆当时的无知，只觉莞尔。我一生都没有学会剑术。不仅剑术，任何与运动有关的事情事实上我后来都兴致缺缺。大学体育课，我大多数时候会想尽办法逃课，潜入图书馆看书写文章。同寝室一个身高体重和我差不多的女生，她就是我体育课的替身。遇到跑步，她帮我跑；遇到颠排球，她帮我颠——这种表现，别说武术了，我疑心我压根就没长出几个运动细胞。

　　要是真去学剑，谁会愿意当我的师傅呢？就是当了，也会被气到怀疑人生罢。

　　不过，我的江湖梦从来没有消失过。街边武术散打的培训班总是轻易就吸引我的视线，我只是没有实际的行动。也许是缺少一个契机，如果将来这个契机来了，我有可能就去武术班了，谁知道呢——如果缺乏体育细胞的人也能学武术的话。

某一日看微信视频，有人自称要表演“凌波微步”的功夫。我脑海里立刻出现武林高手从水面上一掠而过如浮云流水的身影。等了半天，那人唠叨了半天，终于开始表演。只见他开始起跑，跑了一气，突然起跳，从几个水盆上方一跃而过，脚步在水盆虚点一下，却没有落下。一般人确实做不到这个，但是距离我心中的凌波微步简直隔了几个天涯。果然那人后来开始吆喝家乡的土特产，原来是带货的套路。真是令人失望。

　　也许是微信捕捉到我有此兴趣爱好，不日又推荐了一个视频号，说是武当山道士，练就了飞檐走壁功夫。我一听武当山，就想起了张三丰，顿时重新提起了兴趣。等了半天，那人穿着道士服，头戴道士帽，仙风道骨的样子，在众目睽睽下从高墙一跃而下，顺着一道长长的土坡，几番落地，几番起跳，连跳带跃，稳稳落到了坡下。
　　虽然比一般人确实要强，我还是大失所望，这也叫飞檐走壁？

　　这就是网络时代，仿佛做视频号的人都好这一口：语不惊人死不休。吸引到流量，他就赢了。流量可以变现，流量可以带货，流量就是现金。哪怕评论区骂声一片，他照样面不改色心不跳——只要他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观众。

　　侠肝义胆、高手云集的江湖，看来只存在于金庸古龙梁羽生笔下了。

　　又一日，看到一个新闻。有一个人乱占他人车位，不肯挪车，引发争吵。占位者出语十分恶毒，持续辱骂，态度嚣张，把车位的主人竟然当场活生生给气死了。双方闹上法庭，法院并没有因为骂人者没有动刀就判其无罪。语言暴力也是犯罪，于是他领刑七年，算是顶格处罚了。

我大为震惊，这厮动动嘴巴就能杀人，显然已达兵不血刃的境界——这算不算江湖高手？

有一次我和朋友吃饭，她带来了读大学的儿子和侄子。这个朋友以为人善良、助人为乐著称。席间，她跟儿子多次亲昵低头耳语谈笑风生，笑着笑着突然看向她的侄子，压低声音提醒道：“你怎么吃饭总是这么大声吧唧嘴，注意这里不是乡下。”虽然她特地压低了声音，但是音量不大不小，恰好足够全桌人听见。那可怜的年轻人脸一红，低下头去，半天没再夹菜吃。我悄悄提醒她注意侄子的感受。她笑得信心满满，对我耳语：“他住在我家，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我帮了他这么多，他感恩都来不及。”——这就是人性的不忍直视——他感恩，你就可以伤他自尊损其人格吗？

　　我想，这个男孩子可能很长时间在她面前都无法挺直自己的脊梁。杀人诛心，这种伤害才是最残忍的，也许会贯穿一个人的一生——而伤害他的人，没有疾言厉色口吐恶言，反而一脸和蔼可亲，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比占车位骂死人的那位“高手”显然段位又高了很多，已达兵不血刃之化境——就是独孤求败来了，估计也只能甘拜下风。

　　引用金庸《笑傲江湖》中的一句名言：“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就会有江湖，人就是江湖。”——这个惊心动魄的江湖，它不只在金庸古龙梁羽生笔下，它还在我们身边，在我们每一个人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