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通狼山访骆宾王墓

释聖函

乙巳九月廿八，余抵南通。闻初唐四杰义乌骆宾王葬于狼山，遂怀追慕同乡古贤之心，往访其迹。

狼山乃浙西天目山余脉，雄峙崇川城南，枕长江之滨，自古有“江海第一山”之盛誉。南朝陶弘景《真诰·稽神枢》载“狼五山在海中，对句章岸，今直呼为狼山。”古以“句章”代称吴越之地。其后，唐鉴真和尚东渡，于《唐大和尚东征传》中亦载：“六月二十七日发自崇福寺，乘舟下至常州界狼山，风急浪高，旋转之山”，可见狼山之名，古已传之。

余自景区东门入，循林荫古道南行五百步，见一石碑坊默然矗立。坊心三分，各题其墓：中曰“唐骆宾王墓”，右书“宋金将军墓”，左镌“闽处士刘南庐墓”。坊柱刻联云：“碑掘黄泥五山片壤栖，笔传青史一檄千秋著”，未知何人何时所作。初诵此联，觉平仄乖谬、语意未竟，心下疑窦丛生。

上百度查寻，始知南通徐勇俊曾于报端释疑。谓原联本为“笔传青史，一檄千秋著；碑掘黄泥，五山片壤栖”，虽经置换，修正“上仄下平”之律，然平仄交错失序、动宾结构残缺之憾仍在。溯其根源，十年动乱间，墓坊遭毁，八十年代重修时，唯于南通博物苑得一旧照，联文已缺末二字。时任市书协理事叶胥原老先生，试补二字，成“碑掘黄泥，五山片壤栖灵爽；笔传青史，一檄千秋著令名”，自此联律通顺，语义周全。然遵文物修复“修旧如旧”之古训，诸方磋商再三，终决保留残联，延市书协首任主席张晏先生书丹镌刻。惜未立碑说明缘由，致使往来游人多有困惑。

宾王七岁作《咏鹅》，名传稚齿；中年挥毫《讨武曌檄》，气振寰宇。公元684年，其随徐敬业于扬州起兵讨武，檄文传至宫中，武则天览之，竟叹曰：“宰相安得失此人！”。起义败后，其下落成谜，世间传闻甚繁，唯“遁隐通州邗之白水荡（今启东吕四一带）”一说流传最广。明正德九年，通州城北黄泥口一曹姓老农，掘地得“唐骆宾王之墓”石碑；清乾隆十三年，闽人刘南庐访得残冢，报请董太守移葬狼山，始有今日之迹。

与骆墓为邻者，一为宋将金应之墓：金应江西吉水人，随文天祥抗元，二十余载患难与共，后亡命通州，一病而卒，初葬西郊雪窖，经数度迁徙，终安厝于此。一为闽处士刘南庐之墓：南庐乾隆间寓居通州，博洽多闻，主编《南通五山全志》，搜访遗史，既修金应之墓，又促成骆宾王墓迁葬，晚年卒于斯，亦葬狼山。三墓同坊，世称“石坊三墓”，此乃后人对忠贞之士、鸿儒文杰之崇高致敬，愿其风骨与狼山胜景共存不朽。正如诗云：“黄土无知埋烈骨，紫琅有幸葬英魂”，狼山亦因这份文脉，承载起千百年之历史厚重。

出骆宾王墓西行数十步，便至广教禅寺。此寺始建于唐总章二年，为高僧僧伽开山所创，后人尊僧伽祖师为大圣。广教寺位列中华佛教百大名寺，殿宇星罗，遍布狼山上下。山下殿阁连绵：大佛殿、轮藏殿、藏经楼依次排布，数株古银杏高逾十丈，值此初冬，满树金叶，沐日生辉。侧有幻公塔，七级四面，实心砖构，乃明嘉靖四十五年所立，以纪念北宋高僧智幻也。其于太平兴国年间主持狼山寺，筑支云塔，广弘佛法，振兴禅林，堪称狼山佛教中兴之祖。塔左法聚庵，今为南通籍近代高僧圣严法师纪念馆，法师早年随国民党残部赴台，开创法鼓山道场，法脉远播海外。

拾级登峰，山顶禅院依山而筑：山门、萃景楼、大圣殿、圆通宝殿错落有致，葵竹山房、三仙祠与支云塔相映成趣。凭栏北望，南通全城尽收眼底；南眺长江入海之处，烟波浩渺，水天一线，气象万千。时逢周末，又因信众笃信狼山大圣僧伽祖师灵验，登山者络绎不绝，香火缭绕，钟磬相和，更添古寺庄严气象。

一代文杰，长眠于斯，既有山水之秀，又有人文之盛，堪称圆满。下山回望，残联依旧，古寺钟声悠扬，青史中之传奇风骨，融于狼山古树江风之间，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