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堰的秋天

烈火熊熊

真的，十堰的秋，是从霜降那一日才真正醒转过来的。仿佛是一夜之间，有位看不见的画师，挟着最大的笔洗与颜料盘，乘着清冽的西北风，悄然降临在这片山川之上。于是，那原先还有些沉郁的、以青绿为主调的群山，便一下子豁朗开来，变得璀璨而辉煌了。

最惹眼的，自然是那红了。这红，又不是一种单调的红。郧阳大柳的山上，那才叫一个热闹。有的是一团火，熊熊地燃烧着，是那种毫无顾忌的、泼辣辣的红；有的却是一抹霞，淡淡的，带着些少女颊上羞晕似的粉，柔柔地融在苍黛的底色里；更有那经了霜的，红得发了紫，沉甸甸的，像是沉淀了太多夏日的故事，凝重得有些化不开了。它们一簇簇，一片片，不是星星点点，而是泼洒，是渲染，是奔腾的火的河流，从这座山冈涌向那座山峦。那满山的翠松，此刻便成了最忠实的“映忖”，像一匹无边的、深沉的丝绒，将这片片红云托举得愈发娇艳，愈发耀眼了。风一过，那红云便簌簌地动着，仿佛有看不见的精灵在底下嬉戏，要将满山的光与色都摇落下来似的。

与这热烈的红相呼应的，是那静穆的黄。那是银杏的黄。这黄，不似春日的嫩黄那般轻佻，也不同油菜花那般晃眼。它是一种醇厚的、富丽的黄，像打翻了的蜜罐，又像是沉淀了整整一个夏季的阳光。那一片片小扇子似的叶子，边缘已微微卷起，透着光，能看见里面纤细的、蛛网般的脉络，那是一种生命将尽时，竭尽全力捧出的、最华美的告别。它们静静地挂在枝头，或铺在青石板的路面上，不言不语的，却自有一种安详的气度，与枫叶的喧哗，恰好成了一动一静的绝配。

我的眼光从这山间的彩景收回来，落到这十堰的街巷里。国庆的余热还未散尽，一面面鲜艳的国旗，依旧在家家户户的门前、在街灯杆上，精神抖擞地飘扬着，那饱满的红色，与山间的红叶遥遥地应和着。更热闹的是学校。几乎每一所大中小学的操场之上，都是彩旗猎猎，呼喝之声此起彼伏。孩子们穿着各色的运动服，像一群群跃动的音符，在跑道上，在沙坑里，谱写着一曲关于青春、力量与竞争的乐章。那蓬勃的朝气，仿佛能冲破这微凉的秋空。

而空气中，似乎还隐隐回荡着另一种韵律。那是太极的韵律。全国武当太极大会方才落幕，但那股子“气”仿佛还氤氲在这座城市的角角落落。那些关于盛会的横幅与彩旗仍在风中舒展，我仿佛还能看见，那些身着白衣的习练者们，如何在这天地之间，抱元守一，起手推掌，将一套套圆融的招式，打得如行云，如流水。他们的动，是极静中的动；他们的力，是棉里藏着的针。这武当山上传来的太极，与这校园里奔跑跳跃的活力，一柔一刚，一内敛一奔放，竟在这秋日十堰的舞台上，完成了一场无言的对话。

我忽然有些怔住了。眼前这漫山的红叶与黄叶，是何等绚烂，又何等短暂。它们的美，正是凋零前最后的、最盛大的绽放。这本该是一个引人伤感的、属于离别与终结的季节。然而，看看这飘扬的国旗，听听那运动场上的呐喊，想想那刚柔并济的太极神韵，哪里有一丝一毫的萧索与颓唐呢？

这十堰的秋，原来并非一个句号，而是一个波澜壮阔的分号。山的绚烂，是自然生命力的华彩终章；人的活跃，则是文明生命力不息的奔流。它们在霜降之后，在同样的蓝天下，完成了一次伟大的接力。秋日并非只有寂寥，它更是一种沉淀，一种整装，为了走过寒冬，迈向又一个新春。

这么一想，那满山的耀眼，便不只是颜色，更是一种昭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