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神医吴鞠通（1）

一梦河下

图 片：Ai制作

文 字：一梦河下

美篇号：52852225

《温病条辨》序

天地氤氲，六气轮回，生人养物，亦藏疵疠。自岐黄肇始医道，仲景立伤寒之法，医籍代有传承，然温病一证，数千年来竟若迷雾障途，鲜有专论。

淳于公尝言：“人之所病，病病多；医之所病，病方少。”斯言诚哉！六气之中，君相二火恒存，风湿燥暑皆可兼温，即伤寒亦多化热，天下疫病，温病十居其七，而治方之阙如，未有甚于此者。

昔仲景《伤寒杂病论》，为医家圭臬，然其书专论寒邪，仅涉六气之一端。后世学者，或墨守六经，以伤寒之法概治六气之疴，御风以絺，指鹿为马；或杜撰方剂，窜易古方，使浅近之术流行于世，而生民之祸日亟。

吴又可《瘟疫论》虽启时疫之辨，然世误以治常候之温热；叶桂氏《温热论》发卫气营血之微，然其言简而未畅，粗工难窥精奥。

至于俗医遇温病，非妄投发表消导，即峻用攻下温补，轻者转重，重者殒命，冤鬼夜嗥，肺腑无语，二千年间，同此一辙，可胜慨哉！

瑭，淮上布衣，少习举业，父病沉疴，为庸医所误，遂弃儒从医。自束发以来，怀救世之心，秉超悟之哲，溯《灵》《素》之渊源，问道长沙之遗旨，师事景元陈公，遍历吴越燕赵，亲诊疫病数千。

观漕运码头商旅云集，温疫易滋；市井闾阎贫病交加，误治者众。每见稚子殇于热厥，壮夫殒于斑疹，妇孺泣于床榻，辄痛心疾首，未尝不叹医道之难、生民之苦也。

夫温病者，非伤寒之流亚，其传变有三焦之序，其施治有阴阳之辨。卫气营血，层层深入，若徒守辛温发汗之法，则灼津耗气；误用寒凉攻下之剂，则伤脾败胃。

瑭积二十余年之经验，采先贤之格言，摅生平之心得，穷源竟委，辨章析义，立三焦辨证之法，定清络、清营、养阴之方，去芜存菁，纠偏正误，著成《温病条辨》六卷。

上溯经旨，下验临床，凡温病之病因、病机、证候、治法、方药，莫不条分缕析，务求明辨而实用。

盖医道之要，在“辨证施治”四字，温病之治，尤重“去邪而不犯无过之地”。是书之作，非欲标新立异，实欲补前贤之阙，救斯民之厄。

所列诸方，皆经临证检验，轻重有度，寒热适宜；所论之理，皆本天地阴阳，条理分明，浅深毕备。

愿后之学者，能究此书之文，通其义，化而裁之，推而行之，辨温病与伤寒之异，明三焦与六经之殊，勿再以寒治温，勿再以盲引盲。

书成于嘉庆三年，藏诸笥箧者十有五载。友汪廷珍力劝公之于世，曰：“拯溺救焚，岂待整冠束发？大道不孤，必有知音。”

瑭深然其言，遂加校雠，付之剞劂。知我者，谓我为济世活人；罪我者，谓我为离经叛道。

然瑭之所愿，惟愿天下医者，皆明温病之理；天下患者，皆免误治之苦。使夭札之民咸登仁寿，斯则瑭之幸，亦天下之幸也。

嘉庆十七年壮月既望，淮阴吴瑭鞠通谨序。

第1回 漕渠千里钟灵秀 河下千年诞鞠通

　　清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早春三月，惊蛰刚过，淮安府山阳县河下古镇还浸在一层缥缈的晨雾里。雾霭如轻纱，笼着青砖黛瓦的宅院，绕着蜿蜒东去的大运河，连空气里都浮着水汽与草木的清润。

待晨光渐盛，金辉穿透薄雾，洒在被千年脚步磨得温润如玉的青石板上，映出鳞鳞波光，才将这“壮丽东南第一州”的繁盛轮廓，慢慢铺展开来。

古镇坐落在里运河畔，恰是京杭大运河的咽喉要地。自明成祖朱棣永乐元年（1403年）迁都北京，疏浚里运河、贯通京杭漕运以来，这里便成了“南船北马”的交汇之所，“漕渠千里接长淮，柳色烟笼两岸苔”的诗句，正是其百年繁华的真实写照。

站在运河大堤上望去，只见数千艘漕船、盐船首尾相接，宛如游龙卧波，船桅如林，帆影蔽日。青的、白的、褐的风帆在东风中鼓胀，与两岸垂丝的绿柳、岸边泛青的芦苇相映，构成一幅流动的水墨长卷。

船工们的号子声雄浑有力，“嘿哟——嘿哟——”，震得堤岸的泥土都微微颤动，与码头上盐商的吆喝、掌柜的议价、孩童的嬉闹交织在一起，酿成河下独有的市井交响。

这河下古镇虽占地不过数里，却是块藏龙卧虎的风水宝地。东接萧湖，西临运河，南靠勺湖，北通板闸，水路纵横，街巷交错。

从运河大堤拾级而下，是宽约两丈的湖嘴大街，青石板路光滑如镜，两侧商铺林立，幌子猎猎：“济生堂”药铺的柜台后，晾晒着刚从运河商船卸下的党参、黄芪，药香与水汽缠在一起；“徽记盐号”的银楼里，晋商、徽商正对着账本盘算，雪白的盐包在码头堆成小山，盐粒反射着阳光，宛如碎银；“淮扬楼”的酒楼飘出阳春面的鲜香，油炸馓子的酥脆气息，与不远处豆腐脑摊的醇厚、辣汤的辛香混在一起，勾得人食指大动。

更有捏糖人的老汉、卖糖葫芦的小贩、摇着拨浪鼓的货郎，穿梭在熙攘人群中，孩子们围着糖人摊流着口水，追逐嬉闹，让整条街巷都活泛起来。

史载河下“市宅竟雕画，被服穷纤绮，歌伶嬉优，靡宵沸旦”，绝非虚言。因漕运之利，这里不仅是苏北的经济枢纽，更是政治、文化的汇聚之地。

朝廷在此设立漕运总督部院，管领天下漕运，淮安府署与山阳县衙合署办公，府学、县学一应俱全，板闸榷关的税银更是支撑着朝廷的半壁财赋。

东南的丝绸、茶叶，楚蜀的木材、滇铜，豫章的瓷器、闽南的橘柚，皆经此地北上；而北方的皮毛、煤炭、药材，亦由此南下，让河下成了名副其实的“水上丝绸之路”。

晋商、徽商纷至沓来，盐商巨贾在此大兴土木，园林别墅鳞次栉比，秦楼楚馆拔地而起，人口骤增至数万，与扬州、杭州、苏州并称运河四大都市，享“壮丽东南第一州”的美誉。

更难得的是，这方水土文风鼎盛，人才辈出。秦汉时的军事家韩信，西汉文学家枚乘、枚皋父子，唐代诗人赵嘏，宋代抗金巾帼梁红玉，明代《西游记》作者吴承恩，淮安第一状元、抗倭英雄沈坤……皆出自这弹丸之地。

因而河下虽繁华喧嚣，却处处透着书香雅韵，私塾遍布街巷，文通塔下常年有学子苦读，与运河的商贾气息相得益彰，形成了“儒商共生，文武并蓄”的独特风气。

就在这繁华与书香交织的古镇深处，湖嘴大街东侧的一条幽静巷弄里，一座青砖黛瓦的小院却透着与外界截然不同的凝重。院门前两株新抽枝的海棠，花瓣沾着晨露，娇艳却带着几分清冷。

院内西侧的厢房里，几株盆栽的菊花刚刚抽芽——这是院主人吴守让最爱的花，古人称菊为“节华”，又因“鞠”与“菊”相通，暗合“鞠躬尽瘁”之意，吴守让常对人说：“菊有傲霜之骨，恰如读书人贫贱不能移的气节。”

此刻，这位四十有五的院主人，正背着手站在产房门外，身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鬓角已染霜色，颌下一缕山羊胡梳理得整整齐齐。他是乾隆十四年的秀才，名守让，字逊夫，出身书香门第，却家道中落，只能以在私塾教书为生。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念头，早已刻进他的骨子里，他常对学生说：“吾辈读圣贤书，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科举之路虽艰，却是济世之正途。”

可此刻，这位饱读圣贤书的秀才，却没了往日的从容。他望着产房的方向，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双手背在身后，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长衫的下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产房内，他的妻子赵氏正在经历一场生死劫难——难产。

吴守让与赵氏成婚二十余载，一直未能得子，此次赵氏高龄怀孕，全家上下欣喜若狂。

赵氏本就体弱，怀胎十月更是小心翼翼，吴守让每日亲自熬制小米粥、红枣汤，不让她操持半点家务，晚上还会借着油灯，给她读几段《诗经》《论语》，只盼着能顺利诞下麟儿。可谁曾想，临盆之日，却遭遇了难产，原本喜庆的小院，瞬间被紧张与焦虑笼罩。

“儿奔生，娘奔死”，这句俗语像一把重锤，反复敲击着吴守让的心。他在产房外来回踱步，脚步声在寂静的小院里显得格外沉重。

时而走到窗下，踮起脚尖，透过窗纸的缝隙往里窥视，却只能看到晃动的人影和摇曳的灯火，听不到半点婴儿的啼哭，只有妻子压抑的呻吟声，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里；时而颓然坐在门槛上，双手抱头，脑海中浮现出与赵氏相识相守的点点滴滴：

初见时她在萧湖岸边浣纱，柳絮飘落在她发间，羞涩浅笑的模样；成婚时她身着粗布嫁衣，却难掩温婉贤淑的气质；二十余载的相濡以沫，她跟着自己吃了无数苦，却从未抱怨过半句；得知怀孕时，她眼中闪烁的希冀与忐忑，小心翼翼抚摸腹部的温柔……

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闪过，让他心痛难忍，忍不住在心中默念：“老天保佑，若能让妻儿平安，我吴守让愿折寿十年，甚至放弃科举，亦无怨无悔！”

他想起自己多年苦读，四书五经烂熟于心，可面对妻子的生死，却束手无策。平日里挂在嘴边的“济世安民”，此刻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运河上往来的商船中，常有游医坐诊，镇上的“济生堂”“回春馆”也不乏名医，可此刻，这些能救命的医者，却远水解不了近渴。

他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读书固然能救世，可在这生死关头，医术却能直接救命。“圣贤书教我仁爱，却未教我如何救至亲于危难”，吴守让长叹一声，眼角竟泛起了泪光。

　　产房内，气氛更是紧张到了极点。接生婆王妈妈满头大汗，身上的粗布衣裳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背上。

她从事接生三十余年，经她手降生的婴儿不计其数，可像赵氏这样胎位不正、气血亏虚的情况，还是少见。

她双手稳稳托着赵氏的腰腹，口中不断安慰：“夫人，莫怕，吸气，用力，再用力！孩子就快出来了，为了孩子，再坚持片刻！”

赵氏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顺着脸颊滑进脖颈，濡湿了枕巾。

她紧咬着嘴唇，嘴唇已被咬得发紫，双手死死抓着床单，指节发白，床单被她抓得皱成一团。

剧烈的疼痛让她浑身颤抖，每一次宫缩都像要把她撕裂，可她望着接生婆焦急的眼神，想起丈夫在门外的期盼，还是拼尽全力，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再次用力。

“夫人，再加把劲！胎位稍微正了些！”王妈妈眼中闪过一丝希望，连忙鼓劲。

可就在这时，赵氏突然眼前一黑，头歪向一边，呻吟声戛然而止，气息也变得微弱起来。

“夫人！夫人！”王妈妈大惊失色，伸手探了探赵氏的鼻息，又摸了摸她的脉搏，脉搏细弱如丝，几乎感觉不到。她心头一沉，知道情况危急，若是再拖延，恐怕母子都难保全。

王妈妈来不及多想，猛地推开产房的门，冲到吴守让面前，脸色惨白，声音颤抖：“老爷！不好了！夫人气血耗尽，晕过去了！胎位还是不正，孩子出不来，再不去请大夫，就真的来不及了！”

“什么？”吴守让如遭雷击，瞬间呆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他望着王妈妈惊慌失措的脸，耳边仿佛响起了晴天霹雳，半晌才回过神来，声音嘶哑地嘶吼：“快！快去找大夫！不管多远，不管花多少钱，一定要把最好的大夫请来！不惜一切代价！”

“是！是！”家中的两个仆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闻言立刻分头行动。仆人阿福骑着家中仅有的一匹老马，沿着运河大堤狂奔，直奔镇上最大的“济生堂”；仆人阿贵则沿着湖嘴大街，挨家挨户拍打医馆的大门，恳求大夫出诊。

吴守让踉跄着走到产房门口，想要进去，却被王妈妈拦住：“老爷，产房污秽，您不能进！夫人还在昏迷，我已给她灌了些参汤，暂时吊着一口气，就等大夫来了！”

吴守让僵在门口，双手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心中如同被千万只蚂蚁啃噬，痛苦不堪。他能听到产房内妻子微弱的呼吸声，能想象到她奄奄一息的模样，可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无助地等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院外运河上的号子声、商铺的叫卖声，此刻都成了刺耳的噪音，让他心烦意乱。

他想起自己教书时，曾给学生讲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如今，连自己的家都保不住，何谈治国平天下？

他想起河下古镇的繁华，想起运河上往来的船只，那些船工、盐商、小贩，平日里为了生计奔波，可谁又能预料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病痛，就能夺走一个人的性命？

他甚至开始责怪自己，若不是自己执着于科举，家境或许能好些，妻子也能得到更好的调养，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就在吴守让濒临崩溃之际，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阿福焦急的呼喊：“老爷！大夫来了！济生堂的陈大夫来了！”

吴守让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踉跄着迎了出去。只见一位年约六旬的老者，身着灰色长衫，背着一个沉甸甸的药箱，骑着一匹枣红马，在阿福的引领下疾驰而来。

老者须发半白，却精神矍铄，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正是山阳县有名的中医陈景元。陈大夫世代行医，尤擅妇科、产科，在运河两岸名声极响，不少漕工、盐商的家眷生产，都要请他坐镇。

他的医馆“济生堂”就在湖嘴大街中段，药香常年不散，门前的对联“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惜架上药生尘”，正是他行医宗旨的写照。

“陈大夫！您可来了！快！快救救我的妻子和孩子！”吴守让冲到马前，紧紧抓住陈景元的衣袖，声音哽咽，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陈景元翻身下马神色凝重，来不及寒暄，便沉声道：“吴秀才，莫急，带我去看看夫人。”

他行医多年见多了生死，此刻虽心急如焚，却依旧保持着医者的冷静。

他跟着吴守让快步走进产房，刚一进门，便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和参汤的气息。他走到床前，先是探了探赵氏的鼻息，又伸出三指，搭在她的手腕上切脉，眉头越皱越紧。

“脉象细弱如丝，气血亏虚，胎位横置，情况危急。”陈景元沉声道，“夫人本就体质虚弱，怀胎十月耗损气血，临盆时用力不当，导致气机逆乱，胎位难正。若强行催生，夫人恐气血耗竭而亡；若不催生，胎儿也难存活。”

　　“陈大夫，求您想想办法！无论如何，保住他们母子！”吴守让在一旁苦苦哀求，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

他知道，此刻陈景元就是妻儿的救命恩人，只要能保住他们，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陈景元沉吟片刻，眼神一凝，道：“事到如今，只能险中求胜。我先用针灸刺激夫人穴位，唤醒她的意识，补充气血，再用推拿之法矫正胎位，你让王妈妈备好温水和干净的布巾，随时听我吩咐！”

吴守让连忙点头，吩咐王妈妈照做。陈景元从药箱中取出一套银针，在烛火上烤了烤，消毒后，迅速刺入赵氏的人中、合谷、足三里等穴位。

他手法娴熟，银针起落间，精准无比，每一次下针都力道均匀，角度刁钻。片刻后，赵氏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

“夫人，你醒了？再坚持片刻，孩子就快出来了！”王妈妈连忙上前轻声安慰。

陈景元又从药箱中取出一包药粉，倒入温水中，搅匀后递给王妈妈：“给夫人服下，这是补气养血的参芪散，用我特制的野山参和黄芪研磨而成，能助她恢复气力。”

赵氏虚弱地喝下参芪汤，感觉身上有了一丝力气。陈景元见状，示意王妈妈扶住赵氏的腰腹，自己则双手按在赵氏的腹部，轻轻推拿起来。

他的手法轻柔却有力，顺着经络穴位，慢慢矫正着胎儿的胎位，口中还不断引导赵氏调整呼吸：“吸气，沉气，呼气，跟着我的节奏，不要慌。”

赵氏咬紧牙关拼尽全身力气，配合着陈景元的指令。产房内，烛火摇曳，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赵氏身上，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吴守让站在一旁，手心全是汗水，默默祈祷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平安，一定要平安！”

突然，一声响亮的啼哭声划破了小院的寂静！

“哇——哇——”婴儿的哭声洪亮而有力，像一道曙光，驱散了笼罩在小院上空的阴霾。

吴守让浑身一震，猛地冲进产房，只见王妈妈正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脸上满是欣喜：“老爷！是个男孩！是个健康的男孩！”

　　陈景元也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对吴守让道：“恭喜吴秀才，母子平安。夫人气血亏虚，需好生调养，我给你开一副补气养血的方子，每日一剂，煎服一月，便可恢复。”

吴守让接过襁褓，看着怀中的婴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小小的脸蛋皱巴巴的，却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仿佛在打量这个陌生的世界。

他激动得热泪盈眶，双手微微颤抖，泪水滴落在婴儿的脸上，温热而滚烫。这是他期盼了二十余年的孩子，是他与赵氏爱情的结晶，更是吴家的希望。

“谢谢陈大夫！谢谢您救了我的妻子和孩子！您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吴守让对着陈景元深深一揖，感激涕零。

若不是陈景元及时赶到，医术高明，他恐怕早已失去妻儿，此刻的喜悦与感激，难以用言语形容。

“吴秀才不必多礼，医者仁心，这是我分内之事。”陈景元扶起他，微微一笑，目光落在襁褓中的婴儿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不过，这孩子降生时历经凶险，却能逢凶化吉，哭声洪亮，眼神灵动，日后定非池中之物。我观他眉宇间有一股清气，与医道颇有缘分，将来或许能成为一代名医，济世救人。”

他从药箱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铜制砭石，递给吴守让：“这枚砭石是我家传之物，能活血通络，你给孩子收好，日后若有需要，或许能派上用场。”这砭石通体温润，上面刻着细密的纹路，一看便知是古物。

吴守让接过砭石入手温润，连忙道谢：“多谢陈大夫赠礼，逊夫铭记在心！日后必有厚报！”

赵氏躺在床上，虚弱地看着怀中的婴儿，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轻轻抚摸着婴儿的脸颊，眼中满是母爱：“老爷，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吴守让望着襁褓中的儿子，又看了看窗外渐渐明亮的天色，心中百感交集。他想起妻子难产时的凶险，想起陈大夫的救命之恩，想起自己对“济世”的执念，更想起院中那几株含苞待放的菊花。

沉吟片刻，他缓缓道：“名瑭，字配珩，号鞠通。”

“瑭者，玉也，愿他温润如玉，品性高洁，不负圣贤教诲；配珩者，玉饰也，愿他能与圣贤为伴，砥砺品行，日后若能科举及第，便以一身才华报效家国；鞠通者， 取‘鞠’与‘菊’相通之意，愿他有菊花傲霜之骨，更愿他日后若真如陈大夫所言，能通晓事理，通达医道，救死扶伤，不负这生死之交的缘分。”

赵氏闻言含笑点头：“好名字，就叫吴鞠通。”

此时晨雾早已散去，阳光洒满了小院，海棠花在阳光下绽放，娇艳欲滴。院中的菊花嫩芽在春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也在为这个新生命的到来喝彩。

运河上的号子声依旧雄浑，商铺的叫卖声依旧热闹，河下古镇的繁华依旧如昔。可对于吴守让一家来说，这个清晨却意义非凡。

一个新生命的降生，一场生死劫难的度过，让吴守让对“读书”与“行医”有了全新的认知。他依旧期盼儿子能科举及第，光耀门楣，却也暗暗期许，若儿子真与医道有缘，便让他传承陈大夫的仁心，以医术济世。

陈景元临走前，望着襁褓中的吴鞠通，意味深长地说：

“吴秀才，这孩子与河下古镇有缘，与运河有缘，更与医道有缘。你看这运河千里漕运繁忙，南来北往的人多，病痛也多，庸医误人之事时有发生。日后若有温病流行，这孩子或许能凭一己之力，拯救万千生民。你要好生教导，莫负了这天赋与缘分。”

吴守让心中一震追问缘由，陈景元却只是笑了笑，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缥缈的话语：“机缘未到，日后自会知晓。”

吴守让抱着儿子站在院门前，望着陈景元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运河上往来的船只，心中充满了疑惑与期许。

陈大夫所言的温病流行，究竟是什么？儿子真能成为济世名医吗？他低头看向怀中的吴鞠通，婴儿似乎感受到了父亲的目光，又发出一声响亮的啼哭，声音穿透小院，飘向运河，飘向文通塔，飘向这千年古镇的每一个角落。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在生死边缘降生的婴儿，日后会放弃科举，潜心学医，创立三焦辨证体系，写下《温病条辨》这部中医经典，成为与叶天士齐名的温病学派代表人物，让“吴鞠通”三个字，随着运河的流水传遍天下名垂青史。

他会在自己的居所设立“问心堂”，秉持“行医做人，问心无愧”的准则；他会钟爱菊花，将书房命名为“节华堂”，以菊花的高洁自勉；他会得到道光帝师汪廷珍的盛赞，写下“秉超悟之哲，怀救世之心”的对联，成为淮安乃至中国医学史的骄傲。

只是众人都没想到，陈景元留下的那枚砭石，竟会在十八年后，成为吴鞠通痛失父亲、决心弃儒从医的重要念想；而他所言的温病，也会在不久的将来，悄然逼近河下古镇，成为吴鞠通人生中第一个重大考验。

此时的吴鞠通，还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嗷嗷待哺，对未来的波澜壮阔一无所知。他的人生，将在河下古镇的书香与漕运的喧嚣中缓缓展开，科举之路与行医之路的抉择，将在十八年后的那场生死离别中，迎来命运的转折。

欲知吴鞠通如何在书香熏陶下成长，科举之路是否顺遂，陈景元所言的温病是否会如期而至，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