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早晨

天明就亮

作者：天明就亮

图片拍摄：明天更好

美篇号：14051432

时间：2025年11月15日

这光是有声音的。起初是极轻的，仿佛幽谷里一滴松露落在青苔上；随即，那声音便亮了起来，像是谁在幽微处拨动了一根冰弦，清凌凌的，将一夜囤积的郁结都震碎了。江对岸那些沉睡的、墨黛色的山峦，最先被这声音唤醒。太阳的毫光，便如一支最矜持的画笔，从最高的山巅那一点开始，小心翼翼地渲染开来。那不是泼墨，是点染；不是挥洒，是浸润。一层，又一层，那金色便漫开了，从山顶流向山腰，从一座山渡到另一座山。于是，那原本铁一般冷峻的、属于冬日的山的轮廓，便柔和了起来，仿佛披上了一袭用光织就的、暖融融的袍子。

群山是静默的皇族，那么江上的渔舟，便是这画卷里灵动的诗了。它们三三两两，在宽阔的、铺着碎金的江面上，成了一个个意味深长的墨点。离得远的，只是一个恍惚的黑影，与水中树的倒影融在一处，分不清是舟在行，还是影在流。近些的，方能看见那收网的、摇橹的，从容不迫的人影。他们似乎并不急于向这冬日索取什么，只是依着千百年来的旧例，将自己也化作这晨光的一部分。欸乃的桨声，隔着清冽的空气传过来，也变得断断续续，像一首被风吹散了的古老歌谣。它们时隐时现，仿佛不是在水上划，而是在光与影交织的梦里穿行。

我的目光，便从这流动的诗上，缓缓收回到眼前。江岸的树木，早已落尽了春夏的繁华，只剩下疏疏朗朗的枝干，像无数瘦硬的书法笔触，铁画银钩地伸向天空。这该是何等寂寞的景象。然而，它们将身影投向那面平滑如镜的江水时，奇迹便发生了。水里的世界，是另一个颠倒的、却更为沉静的梦。每一根枝条，都在水下找到了自己完美的复制，轮廓清晰得令人心折。水上的树是“实”的，带着风霜的骨骼；水中的影却是“虚”的，漾着流动的柔情。这一实一虚，一上一下，便完成了一种圆满的、哲人般的对话。偶尔一尾鱼跃出，或是一只水鸟掠过，将那倒影微微搅乱，但不过一瞬，它便又聚合起来，恢复那亘古的从容。这水中的画，比岸上的真景，更多了一份不真实的、易碎的美，教人看了，心里既安静，又无端地生出些微的怅惘。

我静静地站着，直到感觉那金色的阳光有了温度，暖洋洋地贴在我的脸颊上。江上的渔舟渐渐明晰，远处传来了人声与引擎的响动，一个完整的、生动的白昼就要正式开始了。我来时心中那些属于人世的块垒，不知何时，已被这初冬的早晨悄悄地消解了去。它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摊开这样一幅画卷给我看，里面有光的礼赞，有人的劳作，有树的风骨，更有那虚实相生的、无尽的意蕴。

这清寂而丰饶的初冬早晨，原来藏的并非终结的冷，而是生命在沉淀之后，那一份最安详、最醇厚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