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山的晨雾还未散尽,十一月的风已携着清冽的菊香,漫过蚌埠老城的屋檐,直往涂山脚下的禾泉小镇钻。这座藏在名山怀抱里的小镇,像被深秋遗忘了喧嚣的璞玉,只在每年此时,借千万株菊花的绽放,抖落一身诗意,让往来者甘愿沉醉其间,连呼吸都怕惊扰了这份纯净。蚌埠的秋总带着些豪爽的意味,老龙子湖的水会凉得干脆,解放路的梧桐叶会落得决绝,唯有禾泉小镇的秋,藏着江南般的温婉,在菊花的层层晕染中,把“珠城”的古意与新生都酿进了风里。 踏入小镇的那一刻,最先接住脚步的是条青石板路。石板被岁月磨得发亮,缝隙里嵌着浅绿的苔藓,踩上去偶有细微的吱呀声,像老时光在耳畔轻语。路的两侧种满了菊花,墨紫的“墨菊”凝着沉郁,金黄的“金丝皇菊”缀着阳光,纯白的“雪海”托着晨露,连花瓣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仿佛大自然用最精细的笔触勾勒而成。风一吹,菊瓣轻颤,香气便裹着水汽漫过来,先是挠着鼻尖,再顺着呼吸钻进肺腑,整个人都像被泡在了蜜酿的菊香里。 <br> 我总疑心这条石板路上藏着故事。传说涂山有九尾狐,曾伴大禹治水,后化身为珠,护佑这片土地成了“珠城”。此刻风穿巷弄,卷起几片菊瓣轻擦过肩头,恍惚间竟觉那飘动的菊影就是狐仙的衣袂,正领着我穿过千年光阴。巷口的老碾盘还立在原处,碾槽里积着薄薄的菊瓣,碾轮上的木纹浸着岁月的油光,据说从前小镇人就是用它碾制菊花茶。一位白发老人正坐在碾盘旁择菊,指尖捻起花瓣的动作轻缓如舞,见我驻足,便笑着递来一杯刚泡的菊花茶:“尝尝,这是今早刚采的‘绿云’,清热得很。”茶盏里的菊花在热水中缓缓舒展,嫩绿的花瓣透着剔透,茶汤清冽回甘,咽下去时,仿佛把整个禾泉的秋都含在了舌尖。 <br> 路的尽头立着那棵闻名的苦情树,树干粗壮,皲裂的树皮上布满深浅不一的纹路,像老人手上凸起的青筋。树桠向四周舒展,枝繁叶茂间漏下细碎的阳光,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当地老人说,这树已守了小镇数百年,见过涂山脚下的炊烟袅袅,也见过蚌埠从码头小城长成如今的模样。我伸手抚过树干,指尖触到一处深深的刻痕,老人说那是早年逃荒人留下的记号,如今刻痕旁已生出新的年轮,裹着当年的苦难,长成了如今的枝繁叶茂。树下落着几瓣黄菊,恰落在刻痕处,倒像时光流下的金色泪珠。树旁的木牌上写着苦情树的传说,字里行间都是悲欢离合,可此刻伴着菊香读来,竟觉那些苦涩都被岁月酿成了温柔。 <br> 今年的禾泉,比往年更添了几分鲜活。苦情树旁的庭院里搭起了菊展大棚,千余种菊花挤着绽放,把庭院铺成了彩色的海。“墨菊”黑得沉郁,花瓣像揉皱的锦缎;“金丝皇菊”黄得耀眼,花盘足有碗口大,阳光洒在上面,每根花丝都闪着光;最妙的是“绿云”,花瓣层层叠叠,绿得通透,像初春刚抽的嫩芽,偏要在深秋里争一份鲜活。几位穿着汉服的姑娘正举着相机拍照,水袖扫过花茎,惊起几只蜜蜂,嗡嗡声混着姑娘们的笑声,漫过院墙,与巷口卖糖画的吆喝声缠在一起,成了小镇最鲜活的注脚。 <br> 青石板路旁的老房子都换了新颜,却没丢了古意。从前的农具房改成了文创馆,窗台上摆着用蚌壳做的摆件,墙上挂着蚌埠老码头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蒸汽船与如今文创馆外停着的新能源汽车相映成趣。一位网红正举着手机直播,镜头从菊花特写摇到苦情树,再到远处的涂山,嘴里念着“蚌埠的秋,都藏在禾泉的菊香里”,弹幕里满是“想去”的留言。转角的手工坊里,匠人正用蚌埠特产的珍珠打磨饰品,阳光透过玻璃窗,把珍珠的光晕投在墙上,与挂着的老照片相映成趣。卖手工米糖的阿姨笑着说:“以前只有逢年过节才热闹,现在天天都像赶庙会,连外市的人都开车来。” <br> 暮色四合时,小镇的灯火渐次亮起。灯笼挂在屋檐下,橘色的光透过纱罩,映着路边的菊花,像撒了一地的星子。我坐在观景台的藤椅上,看涂山的轮廓浸在橘色的霞光里,山脚下的村落炊烟袅袅,与小镇的灯火连成一片。风里除了菊香,还有烤红薯的甜香,那是巷口大爷推着的烤炉飘来的,暖融融的香气裹着寒意,让人心里发暖。不远处的小广场上,市民们伴着音乐跳舞,舞步轻快,笑声爽朗,与文创馆里传来的古琴声交织在一起,成了最动人的夜曲。 <br> 离开时,我买了一小束干菊,花瓣虽未完全干透,却已锁住了小镇的秋意。车驶离涂山,后视镜里的小镇渐渐模糊,唯有菊香留在衣袖间,久久不散。我忽然明白,禾泉小镇的美从不是刻意的雕琢,而是岁月的沉淀与新生的碰撞——传说在菊香里流转,苦难在年轮里消融,旧时光的宁静与新时代的活力,都藏在这深秋的风里。蚌埠的十一月,总有些故事要在菊香里讲起,有些温柔要在禾泉镇相遇,就像那棵苦情树,守着岁月,也盼着每一个寻秋的人,在菊香深处,与珠城的过往和未来,轻轻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