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蕙质 （第四章 过大年）

冬雪夏雨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小孩小孩你别哭，过了腊八就杀猪”……

一进腊月，黄榆村哄孩子的大人们，总对着那些不懂事、不懂话的孩童们念叨着这个童谣。可能这“大年将至”的信息被粑粑孩读懂了或是听懂了，那些哭着闹着的孩童，总能听着童谣安静下来，在大人们的轻拍中，安然入睡，进入梦的世界……

其其格阿妈给火炉添了牛粪，把奶茶锅里的砖茶换了新的，添满水正煮着奶茶……。阿妈早就习惯了，每一天，每一刻，她的奶茶锅都有热腾腾的奶茶，她也习惯了眼前这种一人独处的“孤独”。

自从和宁岱山结婚以来，相夫教子，从不抱怨这个男人，他相信他，信他的为人，信他的勇敢担当，信他正直公正……。当然，信归信，担心却成了她的伤。一九六六年那场“轰轰烈烈”的运动，还有，前些年的“右派”“特务”“反革命”等等。在她心里留下的伤疤，一直隐隐作痛……。兰儿的爸爸——老李，多么好的人啊，他直爽坦诚，敢为好说，知天文，识地理，识大体，顾大局，可是他却在黑名单上。每次老宁去旗里开会，都得汇报他“接受改造”的个人表现，尽管老宁能把握分寸，极尽全力地保护着他，可万一哪天漏了风声，受连累不说，他们那个家，还有兰儿这精灵的孩子，都会一起毁了的。这个深渊到底有多深，她不敢想象……。还有老宁，自己的爱人，这多年心底无私，善对百姓，像头老牛哪样为国拉犁，为民耕耘，……到底多大能量呢？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消瘦的脸庞，时而反复发作的心口疼病，她担心……。她不敢再想下去。

她——善良的蒙古人女儿，曾经被族人视为“圣女”，圣女可以通神的，她想过的事是会成真的……。她赶紧收回那些奇怪的的想像……哦，要想好事，要想幸福，要想……，让上苍把一切美好毫无保留的送给自己的家人，亲人，朋友；送给自己宝贝儿子，宝贝女儿或儿媳……

“嫂子——”，是兰陵回来了。兰陵知道一个人独居一室是孤独的，所以，进得家里，足未入户，银铃般的呼声却先入耳。其其格赶忙起身，迎到堂屋，接过妹仔的尼绒大衣，弹弹留在领口的白霜，小心地挂到衣架上。“我早就说让你出门时穿上我的皮袍，到底还是暖和些呢。”……妹仔确实很冷，双手揉搓着伸到火炉跟前：“不是我不想穿，可这皮袍到底是您结婚的嫁衣呢，得留做传家宝的，等到儿子娶了媳妇，把它送给儿媳妇，这个礼物有多重呢，省着吧，省着吧——”

其其格去堂屋拿了碗，盛满奶茶，放到坑桌上。“暖暖手就喝奶茶吧，还说呢，这袍终会是兰儿的，这孩子的心性我最清楚，就是这袍再旧再破，她也不会嫌弃的。”

二人坐到炕桌前，说着话，喝着奶茶……，“嫂子，兰儿过了这个年就二十了呢，按着这里的习俗，我们得给她（他）们张罗婚事了……只是，只是，明年兰儿要考大学呢”……“可不，我这心里呀，急得都长草了，要不……等那俩爷们回来一起给咱拿个章程？”……

滨海大学，图书馆内座无虚席。学子们为期末结业考试做着准备，一些毕业年级的学员，有准备毕业论文的，有备考研究生的，有备考托福，考博的……

校方将寒假假期定为一月二十五日至二月二十八日。宁心算了算时间放假那天应该是农历的腊月二十。他想着兰儿，得给她写封信，如果赶好他可以到红峰市接上她一起回家呢……。当然，考试结束，还要腾出时间给妹妹买上礼物，可给女孩买礼物是很难的，准备什么样的礼物呢？……没头绪，头痛……。

一月二十二日，三个结业科目全部考完，还剩两天空余时间，这两天应是静蕙和我的，我们还要把我们说不完的话尽可能多说些……。思趁着，举步来到那个约定过的“道口”……

毫无例外，静蕙已在这里等他。她考完试，急忙回到公寓，依然换上那件红色运动上衣，围好那条洁白的长围巾，跌忙来到道口张望着等待恋人到来。她可从来没想过“迟到”，在她的恋爱中不可能有这两个字呢。“真的好快哟，刚刚想急着见你，你竟然到了呢”……。“在这个道口我怎么能缺席哟”……。“大年以前，属于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需要考虑为阿爸和阿妈带些礼物，还有，你还没说过你的其他亲人呢”……。“对不起，这个我早应该告诉你的……，只是，我很粗心大意……。我还有叔父或者婶娘，可是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她）们在哪里，是否——还活着……。还有，还有，我的恩师、师母，他（她）们，是应该由我去孝顺的”……。“那你应该，应该还有兄妹的，应该，应该和我一样呢，我就有一个哥哥，亲的呢，当然，我还有个姐姐，这你应该很快就会认识的，她叫——石乐”……。“噢，很全，可你的姐姐和你不同姓呢”……。“她是我亲姨妈生的，我和姐姐是相依为命的。若不是姐姐护我，我不知我能不能会活着的……，所以她——她竟是我的亲姐姐呢”……。“噢，我懂了，若如此说，我倒是有妹妹的，和你不同的是，我的妹妹是我护着长大的。她和你一样俊俏，当然，和你不一样的是她很顽皮。她叫李兰，是我恩师的唯一女儿”……

“我就说嘛，你这么帅气的美男子，怎么会没有漂亮的姐妹呢，……还有，我们俩同岁，她也是我的妹妹呢，……那，这份礼物我一定要准备的”……“不，这份礼物还是由我准备吧，你帮我去选择——也就是说这份礼物是我们二人共同的”……。

一切准备停当，告别了恋人，告别了义姐乌兰、又拉上乌兰姐见过了高远教授，告别了同窗同学，宁心乘上北回的列车。

很快，红峰车站已映入眼帘。此时他的心已经飞回草原深处，飞向仍在远处的家乡亲人，飞向那个念念不忘的小精灵……。扫视着站台上匆匆忙忙穿流的人群，寻着那一袭红妆素裹，寻着那个灵动的妹妹——最记挂的顽皮女孩……。终于在站台边缘人流稀疏的地方，出现了那个亭亭玉立的靓丽身影——。

兰儿身穿蓝底淡黄碎花的蒙古棉袍，上身外罩红底碎花的短款紧身羔皮小袄，雪白的皮毛整齐外露，恰如给小袄研了整齐的绒毛边……。三九严寒中，女孩显然很冷，小祆小领的绒毛挂着霜，长长的睫毛挂着霜，只是这些霜在她那炽热的体温下，有些已融为水珠，映衬着女孩娇嫩的脸庞，使女孩更加楚楚动人，眼神更加灵动飞扬，神采奕奕……

看着那永远不能忘却的男人向自己走过来，李兰没有动，脸上的笑意喷薄外放，但幸福的眼泪却无法自抑。她，不想听到他的问候，也不想他能与自己勾背搭肩，她最渴望这个男人能送上一个情真意切的热吻，最好吻上唇，最好吻干那幸福眼泪，最好能吻暖那颗永不逝去的初心……。

兰儿没有失望，这个男人也真就没有一声问侯，他心疼地拉起兰儿那双几乎冻僵的纤纤小手，口中呵出热气，替她暖着，温存着，甚至亲吻着……。女孩脸有些红润，心跳得厉害，……够了，够多了——这情已是我一生都还不完的了。

兰儿不情愿地抽回双手，捧起男人的脸，情目注视着:“心哥哥，今天的一切，我会刻印在我心灵的日记里……从此以后，我已正式成人，成为正式女人，先前在你心目中的任性和顽皮再也不属于兰儿了，你，是我的一切，你的痛苦，就是我的痛苦，你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如果哪天你有大难，我会倾尽我的一切去解救，哪怕付出最大的代价，哪怕失去我最珍贵的东西……。还有，出站口快要关了呢，我们快点出去吧……，还有，队上那套马车，是我联系的，接我们一起回家呢……，还有，还有，那车有篷的……，装扮得和那天一模一样，也是……贴了喜字呢。”

喝着阿妈热腾的奶茶，品着别具风味的手把肉，走出草原的游子又找到家乡的路。阿妈、阿姨喜不自尽，俩人除了忙叨还少不了唠叨……“妹子，明天就是小年了呢，女儿就爱吃我做的羊肉馅，咱今晚就拌馅，明早起俩个仔就能吃到饺子了呢”……。“好、好好，就依嫂子”……，“还有，兰儿这妮子见到你就离不开你，今年这年我们全都围着您过呢”……。“那是当然了，兰儿吃你奶，可是我怀里抱大的呢，她呀，永远都离不开我呢”……。“还有呀——跟柱他家今年收成不错，羊可肥着呢，说好了，明天就侍弄好，给我们送来两只。”……“可不呢，跟柱这孩子学习不太好，但有良心呢，头几天见着我还说呢，他说:老师，我忘不了您的恩德呀，我没能像宁心和兰妹子那样考个重点高中或者大学，都怨我个人，我认玩不认学，记吃不记打呀，再说，我也不是那块料，我这脑袋呀，在那片黄榆树林里玩太久，被榆木疙瘩传染了”……。学着孙跟柱的口气，兰陵咯咯笑起来……然后，又继续告诉跟柱接下来，打趣的话:“可就我这样愚笨的破玩意，你们都不放弃，李伯父说要因材施教，我当时就想啊，我这块榆木疙瘩能出啥料，充其量烧火算了。可是李伯父硬生生的每天放学后都教我语言文学，还有你每天都在陪着，在一旁点拨开导，给我找文学书籍，引导我读书，唉，想想满目都是泪呀，这不，前一阵我写的报告文艺《赶马的汉子》在盟文联《大众文学》期刊上发表了，署名榆木”……。“确实是个有良心的孩子，那天，他来家里还跟我说来着，他说我家老宁对他的大恩大德，他会永生不忘，说他念完书时对他那个家，对他自己彻底失去了信心，若不是老宁把他安排去牧业队，他会成为二流子的，说，这几年在牧业队的马背上，让他丰富了自个，游牧中陶冶了情操，如今，有了属于他自己的羊群，属于自己的三十骑牧马，全是托老宁的福呢……。他还告诉我，等心儿和兰儿回来，一定要去他那看看。他们要骑上自己的牧马，去草原雪地，去远方牧区，去牧人朋友家里，体验民族风情呢”……

“好啊，这个年一定是福星高照吉祥如意的，……这个年一会是喜气盈门身心愉悦的，这个年我们的家庭会宾朋满座，福气满堂，这个年属于我们的双双儿女，属于您的宝贝儿子，我的宝贝女儿，就让他（她）们在温馨中升华他（她）们的情感境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