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语流光

胡伊布

　　石头，地球时间的见证者，从远古到如今，历凡尘劫，羽化成沙。

　　抽出时间，和同事驱车至南互通的滦河河岸。今年夏天洪水来的快去得也快，大片的河床被淹没又被晾晒在阳光下，随之被晾晒的还有数不尽的鹅卵石。大大小小的鹅卵石，诞生于时间之腹，传承着时间密码，尽管被岁月磨去棱角，依然坚硬，骨气犹在。在这里语言已是多余，“它们之间建立起超乎语言和激情的关系—这是共同活着，共同度过生命的默契。”

　　我沉醉于这份生命的璀璨，这些石头里也许有花果山悟空出世时崩碎的小石块，也许有女娲炼石补天所剩的顽石，也许有昆仑山天池处因久遇仙气而成的灵珠子，只是我肉眼凡胎，不识它们的真面目。

　　俯身捡拾时，指尖触到的是冰凉而粗糙的质感，每一块都带着独有的印记：有的通体圆润如凝脂，泛着浅灰的柔光；有的表面沟壑纵横，像是刻满了江河的轨迹；有的带着赭红的纹路，似大漠落日时天际的彩带；还有一块小巧的青黑色石头，边缘带着不易察觉的棱角，像个倔强的老者。不知不觉间，两个大提袋已沉甸甸的，每一块石头都像是主动跳进包里，带着河床的湿气与时光的重量。

　　回到单位，我俩将石头逐一洗净晾干，铺在木桌上。它们褪去了泥沙的遮掩，露出了本真模样。找来颜料与画笔，顺着每块石头的个性构思：三面体的浅灰石，我画上一轮残月与黑白相依的两只猫背影，让温润的石面晕开清雅的诗意；长条多面的深褐石，我勾勒出大尾鱼，那些天然的纹路恰好成飘逸的鱼尾；赭红纹路的石头，我添上落日驼队，让岁月的痕迹与自然的生机相融；而那块扁平的青石，我用红绿点染，一牙西瓜脱颖而出。画笔游走间，外界的喧嚣渐渐远去，眼中只有石与色的交融，工作的疲惫、生活的烦忧，都随着颜料的晕染慢慢消散。看着窗台形态各异的石头画，仿佛完成了一场与时光的对话，内心满是澄澈与安宁，这是一种褪去浮躁后的升华，也是一场洗涤心灵的净化。

　　凝视这些石头，忽然想起《易经》中与石相关的卦象。最知名的便是艮卦，艮为山，山石之象，卦辞曰“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寓意着止与守，如石头般沉稳内敛，懂得适时止步，方能明辨方向。还有颐卦，上艮下震，艮为山为石，震为雷为动，象征着“颐养天年”，正如石头历经风雨仍能坚守本真，人亦需坚守内心的准则，方能滋养身心。从风水角度而言，石头象征着稳固与镇宅，家中摆放圆润的奇石，可助宅运安稳，化解戾气；形态规整的石头则能增添宅中气场的厚重感，不过需避免棱角尖锐的石头正对门窗，以免产生冲煞，这与《易经》中“顺乎自然”的理念不谋而合。

　　前些日子，儿子从西藏给我寄来的一个包裹。里面是藏文经书，经书旁一个绿色的眼睛盒里躺着一块石头：通体蓝色，带着几缕白色的纹路，表面光滑如镜，却又不失自然的肌理，这是儿子在纳木错湖边捡的。纳木错的石头浸在圣湖中，听了千百年的诵经声，带着高原的纯净与虔诚。我将这块石头和经书放到书架的高处，经书的墨香萦绕整个书房。

　　我还有一袋来自新疆的石头，是新疆上班的老同学在戈壁滩上捡的。这些石头不但裹着塔克拉玛干的沙粒与伊犁河谷的风，藏着新疆大地的辽阔与苍茫。更留有火焰山的烈日烤过的温度，喀纳斯湖水浸润过的温润，哈萨克族毡房炊烟拂过的痕迹，每一道纹路都刻着西北的风土人情。

　　它们带着岁月的重量，是老同学隔着千里山河的情谊。那些年少时的欢笑、求学时的打闹，如同这石头上的肌理，历经时光打磨却愈发清晰，让遥远的距离在掌心的触感里变得温热。

而生命本就是一条河流，我们各自奔涌，却在某个渡口因这份情谊重逢。这些石头是河流里沉淀的星子，记录着岁月的流转，也见证着情谊的绵长——它不像繁花易谢，而是在人生的河流里，一直与我们温暖前行。

　　忽然觉得，这些来自不同地域的石头，如同不同人生的缩影，都在诉说着坚守与传承。纳木错的石头带着信仰的温度，滦河口的石头藏着江河的力量，它们跨越万水千山通过我相遇，恰如生命中那些不期而遇的温暖。

　　窗台上的石头画、纳木错的圣石，还有《易经》中关于石的哲思，都在时光中静静流淌。捡石、画石、品石的过程，也是与自己对话的过程，在与石的相处中，我学会了沉静与坚守，懂得了包容与感恩。石头无言，却藏着天地的智慧；石语无声，却能净化心灵。这世间最动人的，莫过于这些历经岁月洗礼依然坚守本真的生命，它们如星辰般璀璨，如流水般从容，在无声中诉说着生命的力量与温度。

2025.1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