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照片里的钢与火

仁者乐山

老照片里的钢与火

多年不见的工友发来的照片在手机屏幕上亮起时，我盯着那片泛黄的底色看了很久。三十多年前的时光在相纸上洇出淡淡的斑，像老机床留下的锈迹，却掩不住画面里的热气——，一群穿着那个年代灰蓝特色制服的人站在光秃秃的某试验场的坡道上，身后是风尘仆仆的特种重型车辆，车身上的涂层被风沙磨得有些模糊，却依然透着股硬气。

我一眼就认出了这群人中唯一的女士靳工。她衣着朴素，高领毛衫衬托着纤巧的身材，两只大眼睛露出睿智的目光。那时她是那么的年轻，一头乌黑的秀发被风吹得蓬蓬松松，记得她还是像往常一样，总是习惯手里攥着一支笔，好像是刚记完实验数据就被拉来拍照。我记得她大学毕业没有几年，因为工作认真敬业，就被研究所按排到所在装备制造企业，进行设计实验工作。她当时主要负责首台装备的传动轴的设计工作，当知晓传动轴因为设计强度不够导致断裂而终止试验的时候，看到那根从轴肩部齐刷刷剪切的传动轴，她在现场流下着急的眼泪。当时设计组里就立下军令状：如果试车三个月所有传动轴无断裂，就给她摆一场庆功酒。她认真查阅了以前所有现场的路况试验记录，重新进行材料受力分析、强度计算、扭矩计算和动静平衡试验。实验终于获得圆满成功，庆功酒喝上了！她脸上又露出了往常活泼开朗的表情。

试验成功的那一刻，没人欢呼。照片里的他们都抿着嘴，可眼里的光藏不住。后来听说德高望重的老工程师李总在庆功宴上喝多了，说他摸过那么多零件，参加过那么多设计，最重的就是那行“国防重器”的字。老张没说话，只是把酒杯里的酒倒进了试车场坡道上，说“让这沙子也尝尝咱的庆功酒”

如今照片上的许多老同志腰都弯了，背都驼了。但是有一次老工友聚会，刘绪元老师傅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当年那个装备的安装实验记录笔记本，纸页脆得像枯叶，上面的字迹却依然工整记着试验数据。有的老同志退休后骑自行车专门到离家十几公里的工厂门口，去看一下出厂试车的车辆，两只老花眼望着那威武身躯重型车辆隆隆驰过自己眼前时，嘴里还嘟囔着：“让那车辙也认认咱这老骨头”。

盯着照片里那些年轻的脸，忽然觉得，所谓工友，就是不管隔了多少岁月，都能从一张旧照片里，读懂彼此眼里的光。那光里有钢的硬，有火的热，有大漠边关的风，还有一群人把心掏出来，捧给家国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