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杉红处 是仙乡

友谊

水杉红处 麻姑献寿

范公井北 洋溪湖南 湿地

这哪里是寻常的林木呢？这分明是一群着了火的精灵，在冬日的肃杀里，举行着一场静默而盛大的典礼。

它们的叶子，不是一片一片地零落，而是一羽一羽地，织成一片凝固的、向上的火焰。

霜是冷的，风是厉的，可这片红，却红得那样暖，那样坦然，仿佛能将逼近的严寒都熔化了去。

我走进去，脚下的落叶是酥脆的，发出细微的、满足的叹息。林间的光景也变了，日光被这繁密的红筛过，落下来，便成了淡淡的、暖溶溶的琥珀色，流淌在我的肩头与眉睫。

我的目光，便在这片安宁的红里，与她不期而遇了。

她就立在林外空阔处的一座高台上，汉白玉的身子，素净得像一个千古的梦。那是麻姑了。她的装束是那般简洁，不着丝毫艳色，仿佛一切的繁华都已沉淀到骨子里去。一只驯良的鹿依在她身旁，昂首望着遥远的、不可知的地方。她的右手，便那样自然而然地抚着鹿的颈项，那动作里有无尽的慈悲。而她的左手，高高擎起似一柄如意，如意顶端，稳稳地托着一只寿桃。

最引人的，是她的面容。那是一种我从未在别处见过的笑。不是欢欣，不是妩媚，也不是悲悯。那微微上扬的唇角，与半开半阖的眼睑里，流漾着一种极淡远、极平和的气息。人说那是“青州微笑”，我从前不能领会，此刻忽然懂了。那是一种看尽了沧海三度变为桑田之后的了然，是遍历劫波而初心不昧的从容。那笑里，有时间的尘埃，更有超越时间的澄澈。她在那里，便是一句无声的偈语。

我的心里，无端地响起那古老的祝祷词来：

瑶池领了圣母训，回身取过酒一樽。

进前忙把仙姑敬，金壶玉液仔细斟。

饮一杯来增福命，饮一杯来延寿龄。愿祝仙师万年庆，

愿祝仙师寿比那南极天星。

霎时琼浆都饮尽，

愿年年如此日不老长生。

那虔诚的祈愿，那为了一点点渺茫的福寿而年年奉献的琼浆，是何等的恳切，又何等的哀伤。我们的先人，便是怀着这样战战兢兢的心情，在无常的天地间，祈求着一点点可怜的安稳与绵延。那“不老长生”的梦想，像一根纤细而坚韧的丝线，维系着一代又一代人沉浮的命运。

然而，我的思绪猛地从这幽远的怀想里跌了回来，跌到了我脚下所站的这片坚实的土地上。这是一个怎样的“新时代”啊。那“仙师”也未必能轻易赐予的“福命”与“寿龄”，如今竟已成了寻常百姓家的寻常事物。我忽然想起不久前看到的数据，我们的人均寿命，竟已达到了七十八岁有余。这数字，沉甸甸的，比任何神话都更辉煌，比任何琼浆都更醇厚。那白玉麻姑掌中的寿桃，其所象征的希冀，在今日，已由一种缥缈的祈愿，化为了亿万人触手可及的现实。这岂不是人间最大的“神通”么？

风又来了，水杉的枝梢发出一阵细语，将那些古老的、关于不老的梦，轻轻摇碎了，散作满地的金红。

我再看那麻姑，她的微笑仿佛也添了些新的意味。她似乎不再仅仅是那个冷眼旁观沧桑之变的女仙，倒更像一位欣慰的见证者，见证着她的子孙们，如何用自己勤劳的双手，将这红尘人间，建成了她所许诺的、那个真正的“仙境”。

我转身离去，将那一片燃烧的红，与那永恒的白，一同留在身后。我心里是满满的，再没有来时那种凭吊古迹的幽幽情思。我只觉得，那杯敬给仙师的琼浆，我们终于可以坦然地将它倾洒于这片我们自己所热爱的、并为之奋斗的土地上了。

长生不必向玉京，

且看人间白头盈。

洋溪湖湖心岛 荷花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