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上

一休

　　十天前，免费游绍兴回来，我俩在海宁皮革城等待回嘉兴的181路城际公交车。牌上显示再有三站车到了。

一对老年夫妇匆匆赶来，男的去看路牌，女的突然发飙“我差点摔倒，都是你叫我穿这双鞋子，你还走开了……”她冲着那男人高声叫唤，脸涨的通红。

我这才看清，她是个穿戴考究的老妇人，齐耳短发黑亮，一袭紧身绛红旗袍，小腹和臀部前鼓后翘，手腕一只黄澄澄金手镯，两手戒指闪着光。

男的没来的及看公交牌子，就转身小跑回来扶她，不料，女的突然提脚猛的踢男的裤裆，一脚连着一脚，连续踢了十多脚，边哭边骂边踢；男的频频后退，左躲右闪，脸上露出痛苦。女的又嚎叫起来“天啊！我这辈子太苦了，怎么嫁了这样一个男人！40多年夫妻啊，他从不关心我呀，我遭了什么孽呀，一辈子钱给儿子弄光，我苦呀……”女人哭着哭着，又突然对着扶她的男人，咬牙切齿的抬脚踢他裤裆，又狠又猛，脸都扭曲了，自己还差点摔倒，男人又急忙左右躲闪。

站台的人被突然的一幕惊的都远远看着，不清楚怎么回事，也没人劝架。

公交车来了，男的抓住把手上车，女的在他屁股后又是狠狠几脚，嘴里一连串骂，听不清她骂什么。

　　公交车启动后，老夫妻坐在我斜对面的座位上，女的满脸怒火咬着牙，恶狠狠斜眼盯着男人。

男人侧过脸低下头，不敢看女人。他矮矮胖胖，圆圆的脸，水泡眼睛鼓鼓的，有些肿，厚嘴唇嘟囔着，象在颤抖，帽沿压的很低，一副忠厚木讷的模样。

他起身问司机“到王店有几站？”司机答: 8站。

突然，女的又狂飙了“你说是2站，怎么是8站？你又骗我！你骗了我一辈子……”边说着边煽着男的嘴巴，又抡起拳头，雨点般打去，男的捂着头，站起来躲闪，女的站起身，又狠狠踢男的裤裆，边踢边咬牙切齿骂。地方小，男的躲避不及，顾了头顾不了下身。

整个车厢紧张了，司机高声叫道“不要打了，危险……”司机连续厉声阻止后，女的安静了下来，男的悄悄抺着泪。

整个车厢出奇的安静，没有人说话，眼睛都盯住老夫妻，似乎发出声音会引来女人更大暴怒。

有人咬边上人耳朵“是神经病吧？”“不知道，这个男人太可怜了！”“都是爹妈生的，怎么可以这样煽耳光”“太可恶了，直往裆部踢，太狠毒的女人……”“叫我一百次都离了……”讲话声音都很低。

女人恶狠狠瞪着男人，男人怯懦的侧过脸，突然女人抖动的手拉开自己的小包，拿出一瓶药取出几片，又狠狠拉过男人的包，想拉开拉链，手抖动着，怎么也拉不开，男的忙把包拉开，把矿泉水递给她。女的咽下药又喝了几口水，喝的太快噎住了，男的忙拍打她胸口又轻揉着。

女的又嚎啕大哭起来，忍不住抡起了拳头砸到男的头上，砸着骂着。整个车厢又紧张起来。

司机将车靠边停了，打开了车门: “你们下去吵吧，这样吵架我开不了车！我不开了！”

轰，车厢一阵骚动！

“我要报警了，让警车送你们去？”司机拿着手机，作拨号状。男人侧脸低下头不作声，女的双手向司机作揖“不吵了！不吵了！”

司机抬高声音厉声道:“肯定不吵了？再吵赶下去！”

“肯定不吵了，开吧！开吧！”女人哀求着。

车门关上，车开了，终于治住了。有人小声咕噜“不象神经有毛病嘛！”大家松了口气，但仍然出奇的安静，仍然担心女人疯魔起来。

　　王店到了，老夫妻终于下车了，门关上后整个车厢忽然间热闹了起来，有说有笑了，开始议论这对老夫妇。

坐我边上的中年女人讲: “这个男的，我跟他一起工作过，是个很忠厚老实的男人，以前在单位收发报纸看大门，女的一直能干又强势，从来说一不二，这个家也是靠女人发达起来，但也没听说会这样打骂，可能脑子出问题了！”

另一人讲: “我们跟这对老夫妻一起，从另一辆公交下来转车，女的一直在车上又哭又骂，骂儿子把她百万家产败光了，哭的那个伤心，可能刺激了，拿老头出气……”

一个男人粗着喉咙高声说“老头还是去死了好，换作我呀，死前先杀了她……”男人看到自己同类受如此羞辱，早忍不住了，讲话时脸涨的通红。

前排年青些的女人轻声自言自语“为什么不离婚呢？”

我妻子悄悄咬我耳朵“老头下车后，不知道被打成什么样？唉！太可怜了” 。

这对性格迴异老夫妻40多年走过来，一定是有它道理的，大概率是女的能干又强势，撑起了这个家，可能遇到重大变故，得了狂躁症，又不愿看医生，男的不得已骗她去医院——我猜测着。

整个车厢变得轻松，气氛热烈，都在诅咒女人的可恶，感叹男人的可怜，为男人愤愤不平。

一对共同生活了40多年夫妻，女的受到刺激，拿老公任意发泄和出气，甚至歇斯底里的拳打脚踢，男的选择了善意的欺骗，选择了最大忍耐和克制，除了夫妻的爱，更多的应该是“责任”两字吧！他无奈、委曲又痛苦，一定是被夫妻责任两字锁住了，可能是结婚时山盟海誓的承诺，也可能是数十年磨合的认命，除了这样理解，还能怎样呢？

女人是不幸的，但她又是幸运的，当然，她体会不到幸运；男人是可敬还是可怜？见仁见智，这个世界没有标准答案。

写于2025.1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