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而讨厌的北美乌鸦

陈歌

<p class="ql-block">聪明而讨厌的北美乌鸦</p><p class="ql-block">陈 歌</p><p class="ql-block">LA TERRA的新居与北美大多的House一样,都有前庭后院。正门前的草坪虽然面积不大,却花木抚疏,绿草茵茵,平坦如坻,令我赏心悦目。孰料,入住后的次日,但见草坪出现了大面积的伤口,被撕扯成碎片的草皮零乱散布。我以为是美洲獾——那个躯体粗壮而矮胖、类似小熊的家伙干的——它们喜欢掀起草皮,觅食下面的虫子。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聚零为整,修复了草坪。</p> <p class="ql-block">谁知,仅仅隔了一天,又故态复萌。于是,为查明肇事者,我在窗帘后观察,发现竟是乌鸦惹的祸!</p> <p class="ql-block">坦率而言,我对乌鸦,既不喜爱,也不厌恶。尽管对它所知不多,但年轻时读中文专业,因而知道中国古代文字中的“乌”、“雅”、“鸦”和“乌鸦”,均用来指称鸦属鸟类。古人造字时,对于鸟类,通常以“鸟”或“佳”作为形旁,配以声旁或义旁,形成合体字,如“鹊”、“鹳”之类。偏偏对于“乌鸦”,特意创制了独体字,足见其在古人心目中的重要地位。乌鸦善鸣,古人便以其“乌乌雅雅”的叫声来命名此类鸟类,且常以此声自比。比如中国新文化运动的倡导者、五四运动的总司令陈独秀,在其所著《小学识字教本》提到:“古言乌呼,今音阿哈,皆读喉声麻韵,故孳乳为雅,与乌之古音同。……”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有“乌鸦反哺”一说。李时珍的《本草纲目》记载:“此鸟初生,母哺六十日;长则反哺六十日,堪称慈孝。”在中国上古神话体系中,乌鸦也占有重要的地位,《山海经》有记载。从仰韶文化的陶器到汉代的画像砖,从远古的传说到汉代的神话,历经数千年,金乌负日、日乌山、日乌桑等形象,都将乌鸦作为太阳神鸟,体现了其在古代文化中的重要象征意义。</p> <p class="ql-block">少时,我听过有关乌鸦的传说,素来知道它们是极聪明的。书本上说乌鸦懂得将石子衔入细颈瓶子,让水位升上来解渴。这种冷冰冰的、属于工具理性的智慧,教人惊叹,却难以生出亲近之感。</p> <p class="ql-block">此番“兵燹”,引起我了解乌鸦的兴趣。一番搜检,才知截止2024年,鸦属共有46个种,57个亚种。在分布于全球的乌鸦中,北美的乌鸦被认为是最聪明的鸟类之一,以致研究人员无法捕捉。它们竟是这样一种奇特的生灵,通体漆黑,羽翼闪着金属般的蓝紫光泽,并非我们东方笔下那等萧索的意象。它们是极社会性的,家族纽带紧密,甚至能三代同堂;它们有复杂的语言系统,能彼此警告,传递信息,连叫声的抑扬顿挫都藏着不同的密码。更惊人的是它们的记性,能够记住人的面孔,并能将这种“善”与“恶”的评价,在群体中传递数代。你若得罪过一只,或许几年之内,都要被它的族裔们在空中指认、咒骂。这真是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近乎巫术的智慧。</p> <p class="ql-block">这发现让我悚然,继而陷入一种深沉的感悟。我窗外的这位“敌人”,它那小小的、漆黑的头颅里,竟装着一部活生生的、代代相传的家族史与恩仇录。它眼中的我,或许并非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个“会破坏食物的两足生物”的符号。我的驱赶,在它看来,恐怕只是一种需要规避的、无理的干扰,一如我们看待一场不凑巧的风雨。我们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被不同的记忆与逻辑所塑造,却在同一片草坪上,为了各自的生计,进行着无声的、循环往复的争夺。</p> <p class="ql-block">自此,我再望向窗外时,心情便复杂了许多。那墨黑的身影依旧不讨喜,但它每一次谨慎的跳跃,每一次机警的回顾,都仿佛带着一部厚重的、我无法阅读的典籍。我与这聪明而讨厌的“北美乌鸦”,大约还要在这优雅而恬静的社区里,继续在这无言的、互相琢磨的邻里生活下去。这,或许也是一种现代意义上的、人与荒野的相逢罢。</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2025年11月15日写于塔科马)</p><p class="ql-block">【无偿分享 谢绝打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