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路有恩逐光而行] No.04 我的娘，我的佛，我的天

马静昌

马静昌 114413873 我的孔明灯 娘走了。 那几天，我守在灵前，夙夜不寐，笔走龙蛇，在美篇上诉说我的牵挂与思念。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拉住时间，才能让她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消退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我曾以为，书写需要足够的功底与沉淀。娘在时，我总觉岁月悠长，自己的文字尚显肤浅，无力刻画她的细腻与柔和。直到她离去，我才惊觉“时不我待”，如同杨本芬老师所写：“我意识到：如果没有人记下一些事情，妈妈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将被迅速抹去……” 这句警语，如今成了我心底最深的恐惧与动力。 在娘心里，我大概始终是那个孤言寡语的孩子。这份沉默，曾是她长久的牵挂与无奈的源头，我都看在眼里，刻在心里。 而娘在我心中的模样，却随着时光，分明地有两种样子。第一种，是高大而瘦削的。那是我上中学之前，她像《朝阳沟》里的银环，梳着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长发齐腰，步履轻盈。后来为了种菜方便，也为了贴补家用，她一剪刀剪掉了那留了多年的长发，据说卖了三十多元。那一剪，仿佛也剪断了她作为青春少女的最后一个象征。 后来，娘渐渐胖了。这变化，或许与我有关。那时我常做饭，因着少年人的心思，总担心自己吃不饱，便下意识地把饭做得多些。而娘一生节俭，见不得半点浪费，总是默默地将剩下的饭菜吃完。日复一日，岁月便在不经意间，将她苗条的身形，修改得圆润而温厚。 如今，娘还没有走远。我相信，她的魂魄定会徘徊片刻，能读懂我这笨拙的心意，听见我这迟来的心声。 我唯有放飞这些文字，如同在沉沉的夜空中，为她点亮一盏思念的孔明灯，祈求它能追上她的脚步，照亮她远行的路。 塔 人们常常唱起烛光里的妈妈 娘啊 我想用文字为您造一座塔 我们共同走过的岁月凝固成琥珀 装点心中永不走失的神话 第一层用春天的泥土夯实 垫院子的架子车还在黎明里吱呀 您额前的汗珠落入新土 在1982年的晨光里发芽 那些被北风刮痛的年岁 被您一车车拉成平坦的明天 第二层用织机的韵律砌筑 煤油灯晕开满墙慈柔 线梭飞渡 您把长夜织成布帛 左一梭是坚韧 右一梭是温存 踏板起落间咣当声里 孩子裹着故事安眠 第三层用菜畦的碧色勾檐 压水井的歌谣还在傍晚回荡 西红柿的藤蔓爬上枝架 您弯腰的身影是大地写下的诗 一亩园里生长的何止是蔬菜 是您用汗水浇灌的春天第四层用守望的月光粉墙 邻家坍塌的屋檐下 您是最安静的支柱 不说大道理 只递过一碗粥的温暖 一夜陪伴的灯火 直到新生的啼哭穿透阴霾 直到善的循环在二十年后 如期返航 塔尖 用您重获的光明点灯 当白内障的迷雾散尽 您看清的何止是路标与文字 是丈夫捂热输液管的颤抖 是视频两端绵延半世纪的牵挂 是儿孙血脉里奔腾的您的品格 娘啊这座文字垒成的塔 终将风化在时光里 而您用一生建造的那座 ——以善良为基以坚韧为柱以爱为不灭明灯的 却在我们心尖巍然屹立 比岁月更久 比永恒更长当所有的歌谣都沉默 当所有的烛光都熄灭 您依然站在记忆的源头 如碑如塔 如永不降落的旗帜 在每一个想您的深夜 为我导航出发 我心中永恒的歌 娘啊 我本是性格木讷的我 千言万语呼啸来 狂奔成激流的河今夜 我要拆开肋骨为梭 以血脉作经纬 在记忆的织机上 为你织一首迟来的歌 第一梭织进泥土 新宅院的黄土在黎明前苏醒 架子车载着星光 一车又一车 把希望垫成不陷落的地平 你额角的盐霜 在1978年的风里 结晶成最早的星星 第二梭织进线梭 煤油灯把佝偻的身影 拓印在土墙的画框里 纺车嗡嗡织机咣当 你把夜纺成棉线 把传说织成衣裳 左一梭是牛郎右一梭是织女 脚板起落间 踩出我们永不寒冷的童年 第三梭织进菜畦 压水井的铁杆 在四个小手的起落间 哼唱着清亮的歌 西红柿的苗在暮色里伸展 你弯腰的打杈的背影 是大地最虔诚的祈祷式 一亩园十亩田 你种下的何止是菜苗 是我们永不饥饿的春天 第四梭织进守望 邻家婶子坍塌的天空下 你成了最沉默的柱子 不说劝慰只递过一碗热粥 一块花布和永不转移的陪伴 直到新生的啼哭 重新擦亮她家的窗棂 直到二十年后 她成为你命里返航的福星 最后一梭织进目光 当白内障的雾障褪去 你重新认领这个世界 看清大路看清字迹 看清输液管上 那双颤抖着捂热的老手 看清视频两头 绵延了半个世纪的叮咛 娘啊 今夜我的歌将要收线 你的一生本就是 一匹越织越光的锦缎 在咣当声远去的此刻 我终于听懂—— 那些织进布匹的晨昏 那些种进泥土的坚韧 那些递给苦难的温暖 都是你用最普通的日夜 一针一线绣成的 佛光 如今你化作千风 化作星斗 化作我们头顶 那片永远蔚蓝的天 而我这首笨拙的歌 将代替线梭 在每一个想你的夜晚 继续织下去 直到生命的 尽头 我的娘，我的佛，我的天 我的娘，我的佛，我的天娘走了，天塌了。 十月二十六日，她静静地睡着，再也没有醒来。我枯坐灵前，脑中电驰神掣，几乎阅尽她的一生。此刻，唯有文字，能完成我生命的救赎。 娘是勤劳的，心有希望，便无所畏惧。我清楚地记得，和爷爷奶奶分家时，父母几乎是白手起家。他们在生产队收工后，用架子车一车一车拉土垫院子，起早贪黑。几十年过去，那地基依然结实平整。为了供我们姊妹读书，娘和父亲学着种菜。没有电，就靠压水井灌溉。放学后，我们一人一垄地压水，“一亩园十亩田”的艰辛，她从不言苦。从育苗到收获，每一个环节都浸透着她的汗水。她是在用最虔诚的方式告诉我们：求人不如求己，土地从不辜负勤劳的人。 娘是福星，一生与人为善，广种福田。她的心宽似海。小时候，半个庄子的孩子都爱来我家，围坐听她讲故事。邻居婶子痛失爱子时，娘寸步不离地守着，用最笨拙也最真诚的陪伴，渡她走出绝望。这份善，在她晚年得到了回响。突发脑血栓时，万幸被隔壁婶子看见，妹妹一手抱娃、一手驾车火速送医。因救治及时，未留后遗症。娘常说：“多亏了你婶子。”我们深知，这环环相扣的幸运，是她一生善良结出的果。 她与奶奶情同母女。或许因自幼丧母，她把对“母亲”所有的情感与遗憾，都倾注在了婆婆身上。奶奶病重时，家族正值多事之秋，娘自身哮喘严重，却强撑病体尽孝至最后一刻。奶奶走后，娘的身体竟奇迹般好转——我们相信，那是奶奶以生命最后的馈赠，教会了娘乐观，佑护了她安康。 生活是一支歌，娘用勇敢做自己最坚定的音符。面对白内障手术，因舅妈的前车之鉴，我们举棋不定。娘却一锤定音：“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术后，她重获清晰视界，能看书，能识手机字。这份果敢，是她生命的底色。 晚年定期住院，父亲一改急躁性子，用热毛巾为她捂暖输液管。我们兄妹让他们视频相见，屏幕里，是老两口絮絮的叮咛——她放心不下家里的羊，他担心着她的病。病床前的温柔，是她修来的福报。 娘啊，您是我的佛，我的天。您用一生的勤劳，撑起了家的脊梁；用似海的慈悲，温暖了四方乡邻；用豁达的勇敢，诠释了生命的重量。您来自泥土，归于泥土，却在我们心中立成了无字的丰碑。 天塌了一角，佛敛去了金身。但您并未远去，您化作了千风，化作了星辰，化成了我们仰望的整片天空，永恒地守护着这个您用爱浇筑的世界。 娘在，人生尚有来处；娘去，人生只剩归途。从今往后，我们所有的勇敢，都带着您的印记；我们所有的善良，都是您生命的延续。 您广种的一生福田，终得圆满。您，是一位有福的人。 且将我心寄日月，唯念娘心已安然 在娘的灵前，我们相伴相守，将纷乱的思绪抚今追昔。目光越过泪眼，缓缓投向遥远的童年、奋发的少年、成家的青年，最终定格在娘那些快乐康健的岁月剪影里。往事如潮，念念不忘。 我们姊妹在灵前嘤嘤私语，泪开花瓣，隔壁他们妯娌也彻夜长谈，话语将夜色冲淡，将生活的琐碎演绎成温情的长篇。她们分享着年轻的困惑，倾诉着岁月的变迁，同为马家媳妇的两颗心，在那些深夜里前所未有地靠近，变得如此亲近、和谐、淡然。 如今，日子依旧是我们的日子。但正是娘，用她一生的爱与坚韧，将我们这个家串成了一个完整的同心圆。 我们是她生发的兄弟姐妹，是她在人世间延展的枝枝蔓蔓。根，在她那里；叶，向着未来，我们一生牵牵念念，但愿健康平安。

[育路有恩 逐光而行] No.04 我的娘，我的佛，我的天

马静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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