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趣

放空晴天

初接触中国象棋，我惊叹它的精妙。一红一黑三十二枚棋子静列棋盘，楚河汉界分明切开空间。对弈者食指悬停在半空……红马斜跨日字格，黑炮横穿届河。茶烟缭绕间，围观者脖颈前倾，紧盯方格间的趣味流转。落子声“嗒”地敲响，这般脑力游戏引众多棋友沉浸其中。

邻寨有一间芳伯士多店，木桌上的一块木质棋盘经多次下棋已磨得油亮，是棋迷每日的扎堆处。晴好的午后，芳伯士多店总会非常热闹。棋盘两侧，两下棋人端坐凝神，目光专注紧盯棋局，在落子前手指轻敲桌面三下，在无声较量透出锐气。

昨夜洗澡，香皂快用完。上午随母亲忙完农活，下午便去芳伯士多店买新香皂，顺道观棋。

刚踏入店铺门，就看见芳伯和木叔在棋盘两侧“对阵”。木叔早些年做咸鱼买卖，那时守着档口，一有空闲就拽着人下上几盘棋，如今回家照看小孙子，可对下棋的那份喜爱一点儿没变。只要没下雨，他必定每天来这里下几盘。

木叔头发全白了，但整个人神采奕奕，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此时，他端端正正地坐着，和芳伯把棋子摆得整整齐齐，一场棋盘上的激烈“交锋”马上就要开启。店里四周冷冷清清，没有别的看客，我满心期待，这肯定是一场充满智慧火花的精彩较量。

木叔执红棋，第一步落子中炮，气势逼人，直指黑棋中营。芳伯执黑棋，沉着应对，进马护住中兵，稳稳守住要害，筑起坚实的防线。红棋跳正马，黑棋正马回应，中炮对屏风马的阵势铺开，一攻一守，战局启动。红棋步步紧逼，攻势一波波冲击黑棋的防线。黑棋不退缩，防守中寻找反击的机会，灵活周旋。十几回合过去，棋盘局势紧绷，双方互不相让，你来我往。

此刻，我完全沉浸在这棋局中，注意力全在棋盘上。少倾，我俨然是红棋主帅，催动兵马进击，铁蹄与呼号在脑际震荡；转瞬又成黑方将军，督率士卒固守，寸土必争……不知不觉间，周围已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大家都屏着气，伸长脖子，眼睛瞪得老大，恨不得马上将棋盘上的局势看个透彻，唯有棋子叩击木盘的清响，“嗒、嗒……”回荡于凝滞的空气里。

轮到木叔走棋，他沉思许久，手在棋子上方悬移，试图寻找最佳破局良策。终于，他准备移动车。此时，人群中有人按捺不住，大声呼：“红棋上马、上马！”所有目光转向声音来源，见是“赖矛清”。这人棋艺普通，却下棋瘾头极大，常输棋悔棋，绰号“赖矛清”由此而来。别人在安静地观棋，他偏偏爱呼喝指点，扰人安宁。

未几，“赖矛清”看见木叔要“笃卒过河当车使”，心急如焚，试图伸手去推马。木叔眼疾手快，一把拦住，打趣道：“你想叫人食我只车？观棋不语真君子，不要把自己当军师呀？”“赖矛清”悻悻缩回手，嘟囔：“哎，这个咸鱼木，尽出昏招。”话语一出，众人一阵莞尔，紧张的气氛消散，双方重新专注棋盘。

木叔轻轻拈起一枚棋子，走出一步车。这一步直击黑棋要害，黑棋瞬间陷入被动，严密防守顷刻瓦解，局面彻底扭转。

芳伯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双眉紧蹙，两眼凝紧棋盘，口中低声叨念，在走马或走炮间犹豫不决。木叔看见，轻笑着催促：“老芳，该你下啦！”芳伯一急，误将炮落入车口。看清局面，他惊呼：“哎呀，糟糕！”伸手想取回棋子。木叔摇头拒绝，正色道：“落子无悔，这是老规矩！”围观人群哄笑出声。

穿蓝布衫的华叔公拄木拐杖挤入人群，干瘦的手指点向棋盘：“黑方车占红兵线，马跳卧槽……”每说一句，木叔眉头多皱一分。华叔公喊出“炮沉底将军”时，木叔过分专注棋局，忘记手指间夹着的香烟已燃至烟头，滚烫的烟灰灼痛手指，只听他“嘶”的一声，慌忙甩掉了烟头。黑方棋子被点醒，车马炮联合出击，红方陷入困境。

围观者喧闹起来，穿汗衫的小伙子建议应该“退车保帅”，戴草帽中年人高则说要“马后炮取胜”，众人争吵不休，脸红耳赤，气氛火热。木叔突然按住棋盘：“嘿！你们全帮着芳哥，我脑袋都快吵晕了，这盘重来。”说着要收棋子。芳伯压住他的手：“慢着！你那步车……”两人争执间，棋盘上的棋子已显杂乱。

我蹲下身帮着摆好棋，随口道：“木叔，若用你的车换黑方马炮……”话音未断，木叔眼睛放光：“和棋！我怎么没想起！”他猛一拍大腿，震得棋盘棋子蹦起。华叔公拄着拐笑言：“当年我在墟镇农贸市场卖完货见人下棋，输家要替赢家买烟的。”

暮色漫过屋檐，人群渐渐散去，芳伯士多店已亮灯，几只狗的吠声从远处飘来。我拿着香皂回家时，木叔仍在复盘，手指点划着残局：“这步该退马，那步应当先架中炮……”芳伯的塑胶盒搁放在棋盘边，堆着好几枚硬币--这是输棋人凑的茶叶钱。华叔公拐杖靠墙，杖头挂个褪色棋子袋。他眯眼望天：“现在下棋时兴请喝汽水？”穿白色波罗衫老王接话：“我孙子还说在网上能下棋，隔着千里对战得大胜！”众人哄笑，惊飞栖息在屋檐的麻雀。

乡村路灯渐次地亮起，芳伯士多店仍笑声不断。这小小棋盘浓缩人间，盛满智慧欢愉，更需心胸开阔。这与扑克不同：扑克胜负凭运气，缺好牌便难胜；象棋每人十六子，起点全然公平。棋局是心灵碰撞、智谋较量。有人争执为一招面红耳赤，有人和局顿悟清醒，有人静收棋具，待约好明日重开战。

读书时，我偶然翻见李渔《闲情偶寄》里“弈棋尽可消闲，但难借其乐”这句话，初时不解，待我沉浸棋局，方悟个中妙趣。棋盘不大，乐趣却盎然。输赢于我不过浮云，专注热忱凝成记忆里的暖光。身为爱棋人，我在学习落子时，于棋摊楚河汉界间，感受棋子落下的畅快……

图片:部分来自网络(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