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秋笺

钟艳香

　　晨光漫过窗棂时，我正俯身擦拭案几。抹布掠过柚木纹路的瞬间，忽然想起幼时蹲在巷口，看阿婆用竹筛晾晒龙眼干的模样。那时秋风很慢，慢到能看清每片龙眼叶在筛底舒展的脉络，慢到能听见竹筛与青石台摩擦的沙沙声，和着远处榕树梢的蝉鸣，在空气里织成一张细密的网。

　　中年原是这般光景，像被骤然转动的沙漏，上半截的流沙呼啸着奔涌，下半截却已凝成琥珀。我们总在追赶：追赶地铁门关闭的最后一秒，追赶电梯跳动的红色数字，追赶孩子书包里漏出的半张试卷。直到某日发现，鬓角的白发已悄然攀上发梢，而镜中人的瞳孔里，倒映着二十多年前那个在木棉树下数落花的少女。

　　于是我开始练习慢。慢到能看清茶杯里舒展的凤凰单丛，慢到能听见雨滴在陶罐底部的回响。原来生活本就是一卷未装裱的岭南画，我们总急着用金箔框定它的边界，却忘了留白处自有云烟流动。就像此刻的美丽异木棉，它的花期从初秋延续到深冬，从不慌不忙地数算日子，只是把粉紫的花苞，一朵朵绣进时光的锦缎。

　　有时我会在黄昏收起晾晒的陈皮。橘皮在晚风里蜷缩成小船，带着阳光晒透的暖意。这种暖意是快节奏生活里最奢侈的馈赠，它需要足够长的日光浸染，需要足够温柔的空气抚触。就像那些被我们忽略的瞬间：母亲递来糖水时碗沿的雾气，孩子熟睡时睫毛投下的阴影。原来幸福从来不是疾驰的终点，而是沿途被我们错过的驿站。

　　如今我懂得，慢不是停滞，而是让灵魂追上疲惫的肉身。就像西江绕过嶙峋的礁石，不是放弃奔赴大海，而是要在每一道折痕里，沉淀出属于自己的月光。当我在暮色里翻开一本旧书，当我在晨光中煮一壶陈皮普洱，当我在雨夜听老唱片旋转出沙沙的杂音，这些被现代人称为"浪费"的时光，正悄悄在我生命里，织就一张柔软的网。

　　美丽异木棉又开花了。粉紫的花苞在枝头轻轻摇晃，像无数个被岁月温柔包裹的梦。我知道，当生活慢下来，连凋零都变得从容。那些飘落的花瓣不必急着化作春泥，它们可以在风里跳完最后一支圆舞曲，再以最优雅的姿态，吻向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