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梦，在遗忘的褶皱里生长

阮小敏

鲜红的旗子飘在十月的扉页上，像一团燃着的火，烫得秋光都有了分量。风卷着旗角掠过树梢时，梧桐叶便簌簌落下，铺成满地金黄的诗行，每一片都写着告别与圆满。十月的尾声总带着盛大的余温，国庆的欢腾还未散尽，重阳的酒香仍在风中萦绕，连空气里都浮动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厚重——仿佛一整个秋天的绚烂，都在这一月抵达了顶点，然后从容地为季节翻页。

有人辞别旧年，步履匆匆地去找一月。一月是时光的起点，裹着凛冽的寒风，却藏着最纯粹的期盼。冰封的河面下涌动着新生的暗流，光秃秃的枝桠上凝结着晶莹的霜花，每一寸冷硬的土地里，都沉睡着等待苏醒的希望。人们奔向一月，是想讨回一段被岁月偷走的时光，是想在年轮的新起点上，重新镌刻青春的模样。那里有辞旧迎新的爆竹声，有围炉夜话的温暖，有孩童眼里纯粹的欢喜，仿佛只要踏入一月的疆域，就能把过往的遗憾都清零，让生命从头再来。

有人执着地去找五月，想讨回散落在光阴里的青春。五月是被阳光泡软的季节，蔷薇爬满篱笆，月季缀满枝头，空气中浮动着青草与花香的甜润。杨柳的枝条垂到水面，漾起圈圈涟漪，像极了少女鬓边的流苏；麦田里的新绿翻涌成浪，风一吹，便掀起层层叠叠的生机。青春就该是五月的模样，热烈、鲜活，带着不顾一切的莽撞与温柔。桃花园里的新爱，总在三月就悄悄萌芽，嫩黄的芽尖顶着晨露，在料峭的春寒里倔强地生长，等到五月，便绽放成灼灼芳华。那时的爱情，像初绽的桃花，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带着草木的清香，在阳光下肆意舒展，每一片花瓣都写满了心动的秘密。三月的萌芽是希望的序章，五月的盛放是青春的正文，那些散落在岁月里的悸动与憧憬，都藏在五月的风里，等着有心人去打捞。

而十一月，像一条无人问津的弯曲小道，藏在季节的缝隙里，安静得近乎寂寥。它夹在十月的盛大与十二月的凛冽之间，既没有十月的热烈，也没有十二月的厚重，就那样不声不响地铺陈开来，连风都带着几分疏离。小道两旁的树木早已褪去了葱茏，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双双欲言又止的手，想抓住些什么，却只握住了满袖的寒凉。路边的野草枯黄了，蜷缩在泥土里，等待着冬日的掩埋；偶尔有几只麻雀落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上几声，声音很快便消散在空旷的风里，更添了几分寂寥。

总有人披着风衣匆匆走过这条小道。风衣的衣角被风掀起，猎猎作响，像是在与这个被遗忘的季节告别。他们或许刚从十月的繁华中抽身，或许正奔赴十二月的团圆，脚步匆匆，目光坚定，没有人愿意在这条小道上多做停留。阳光斜斜地照下来，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条拖在身后的疲惫尾巴，沿着弯曲的小道延伸，却始终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季节坐标。影子落在枯黄的草叶上，落在冰冷的土地上，显得格外单薄，仿佛下一阵风来，就能将它吹散。

十一月真的很容易被忘记。当人们沉浸在十月的回忆里，或是期盼着十二月的雪花与新年时，它便悄无声息地从指缝间溜走，不留下一点痕迹。它没有三月的生机，没有五月的热烈，没有七月的繁盛，没有九月的丰盈，就连一场突如其来的雪，也无法为它赢得专属的记忆。那雪落在十一月的土地上，稀疏而短暂，还没等人们细细品味，便融化成水，或是被十二月的大雪覆盖。后来的人们翻阅岁月的账本，只会记得十二月的银装素裹，却早已忘了，那场初冬的雪，最初是飘落在十一月的肩头。

可我的梦，偏偏在十一月生成。在那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里，我的梦像一颗深埋在冻土下的种子，在寂静中悄悄孕育。它不似三月的萌芽那般张扬，也不似五月的花朵那般耀眼，只是在寒风吹拂的夜晚，在星光闪烁的苍穹下，默默地汲取着微薄的力量。梦里有十月未尽的暖阳，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有五月的花香，穿越时光的阻隔，在鼻尖萦绕不散；有三月的细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滋润着干涸的心田。

在十一月的梦里，我看见那条弯曲的小道上开满了鲜花，枯黄的野草重新焕发生机，光秃秃的枝桠上缀满了星星点点的花骨朵，风一吹，便绽放出绚烂的色彩。那些匆匆走过的人停下了脚步，卸下了肩头的疲惫，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们不再执着于奔赴某个季节，而是静下心来，感受着十一月独有的温柔。阳光不再吝啬，慷慨地洒满小道，把影子拉得温暖而绵长，每一个影子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归宿。

我梦见自己漫步在十一月的小道上，不必追赶时光，也不必畏惧遗忘。风衣的口袋里装满了细碎的美好，有飘落的枯叶，有干枯的花瓣，还有几粒不知名的种子。我把它们轻轻埋下，相信在未来的某一天，它们会在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上，绽放出属于十一月的繁华。风里不再有疏离的寒凉，而是带着草木的清香与阳光的温暖，温柔地拂过脸颊，像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摸着岁月的伤痕。

十一月的梦，是寂静中的坚守，是遗忘中的执着。它不像其他季节的梦那般热烈而张扬，却有着最坚韧的力量。它知道自己容易被忘记，却依然在寒夜里默默生长，用微弱的光芒，照亮着那条无人问津的小道。或许在别人眼中，十一月只是一个过渡的季节，是岁月长河中一段不起眼的插曲，但对我而言，它是梦开始的地方，是心灵的栖息地。

当十二月的雪花飘落，当新年的钟声敲响，当人们沉浸在团圆的喜悦中时，我的梦依然在十一月的土地上生长。它在寂静中等待着，等待着有一天，人们会发现这个被遗忘的季节的美好，会记得在那个寒冷而寂寥的十一月，曾有一场梦，在岁月的褶皱里，绽放出最温柔的光芒。

红色旗子仍在十月的扉页上飘扬，一月的寒风与五月的暖阳依旧在时光里流转，而十一月的小道，依然安静地铺陈在季节的缝隙中。我的梦，就那样在十一月的寂静里，生生不息，带着坚韧与温柔，对抗着遗忘，期待着绽放。或许这就是十一月的意义，它不与其他季节争艳，只是在自己的节奏里，守护着那些不为人知的梦想，在遗忘的褶皱里，生长出独属于自己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