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层 60

一席梦呓

口琴演奏：王联 　　好在李小生还在医院，至少每天能见几面，下班后或者节假日还可以聚一聚，吃顿饭或者出去玩一玩，只是机会太少。总之，过去二人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如今被人为拆散，无论如何她也想得通。她整日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坐卧不宁。闲下来的时候，她就喜欢站在门口朝外张望，凝视着房子最东头那个门。她不止一次数过，这个门距那个门不过二十米，中间隔了六道门。也经常看见有人出出进进，唯独不见李小生的身影。如此严格尊守纪律，想必他也感到压抑。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个门，良久不见动静，终于耐不住性子缓步走了过去。到了跟前，她毫不犹豫地叩开了门。岳玉芬却头也不抬，拉长着脸，耷拉着眼皮，让她好生难堪。 李小生则连忙起身，笑脸相迎。 “李医生，借给我本书。”姜雅欣生硬一笑，脱口说出。 “什么书？”李小生茫然一愣，问道。 “啥书都行。病人一天比一天少，别说你们当医生的没事干，连我这卖药的也闲着，都快憋疯了。”姜雅欣瞥了一眼岳玉芬，话语中不乏嘲讽的意味。 李小生拉开抽屉，找出一本没有封面的小说递了过去。 “对，我就爱看这本书。”姜雅欣接过来翻了翻，提出一个请求，“药房窗户上有块玻璃快掉下来了，抽空去给我钉一钉。” “好，我马上过去。”李小生欣然点头。 回到药房，姜雅欣把书扔进抽屉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呷着杯子里的水，抬头看着窗外出神。时值午后，阳光明媚，湛蓝的天空白云朵朵，树上的麻雀嘁嘁喳喳叫个不停，一阵莫名的伤感油然袭上了她的心头。一想到与李小生下乡的那段日子，她就想痛哭一场，把心中的苦楚以及欲罢不能的无耐统统吐出来。也许只有那样才能得到解脱，达到某种意义上的超越。她也想到大楞，为自己激怒了那些人，遭到栽赃陷害而亡命天涯，至今杳无音讯，着实令人揪心。回顾人生经历，愈发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人，甚至是个多余的人，为何她如此苦命！她颓然哀叹一声趴在桌子上，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掉落下来。 “你哭了？”李小生突然推门而入，见状大为诧异，“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我突然觉得很孤独……”姜雅欣连忙拭去眼泪，哀叹一声。 “前天你还劝我，激励我，没想到你比我的承受能力还差。看来我也得给你点安慰。”李小生呃了一声，逗趣道。 “其实我内心很脆弱，经不起这么多事情。你终于敢出来了，不怕领导批评吗？”姜雅欣苦笑着，不由调侃了一句。 李小生欲言又止，下意识地朝窗户的玻璃看去。其实，他和姜雅欣的心情一样，在一起的时候没什么感觉，甚至觉得她是个累赘，分开了心里却多少有些失落，时常会惦念她，很想和她坐一会儿。之所以一直没来，一方面不愿违反上班其间不准乱窜办公室的规定，另一方面有点不好意思，生怕别人说闲话。过去他们是工作关系，现在已经不在一个科室，找人家干吗？这是自医院调整后第一次来到药房，尽管明白姜雅欣的意思，却不打算久留，说几句安慰的话走人。几度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会心一笑就算了却了一桩心愿，转身欲将离去。 “干吗急着走，我有话还没跟你说呢！”姜雅欣却翻着白眼，噘起嘴。 “有话快说，你看左院长绷着脸正在院子里踱来踱去。”李小生连忙收回脚步，脸上掠过一丝不安的神色。 “他有什么资格绷着脸！让他搞得医院里人心涣散，都快没人来看病了。谁还相信刚来的那几个装模作样的人，他们有什么技术？人们宁可跑几十里路去找白医生和赵医生，也不用他们看病，难道他们就感觉不到吗？真不要脸，医院快被他搞垮了。这样倒好，人们都没事干，像坐牢一样……”姜雅欣闷哼一声，发泄着强烈的不满情绪。 “别发牢骚，安安静静坐下来喝茶水看报纸不挺好。” “好什么好，我快憋疯了。叫你来，就是想让你陪我一会儿，我有许多话想跟你说……” 看着姜雅欣愁眉苦脸的样子，李小生心里很不是滋味。不足半个月时间，居然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先是与丁杰发生冲突，接着就是大楞的潜逃，还没来得及缓过神又换了领导，第一个就拿他们开刀撤销了巡诊室，接下来不知还会发生什么事情。起初他也想不通，一度打算离开医院，姜雅欣就去开导他，为他打气。如今他想通了她却闹起了情绪，看来也需要给点安慰。‍ “有什么话你直说，我想为你解开心结。”李小生严肃认真，态度也很诚恳。 “我很怀念过去的那段时光。现在……大楞出走了，你我又被分开，难道那种生活从此就一去不复返了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们做的一切努力，付出的一切代价，不都是为了开辟美好的生活，不然怎么对得起青春好年华……”姜雅欣叹了口气，脸上挂满了忧伤落寞的神情。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但你要挺住。黑暗总会过去，光明一定会到来，美好的生活正在朝我们招手。”李小生语气坚定，投去了激励的目光。 “我们不能这么被动，应该振作起来，团结正义的力量，拧成一股绳，同他们做坚决的斗争。他们不让我们开心，我们也不让他们安宁。”姜雅欣咬牙切齿，眼里放射着幽幽怒火。 “这就是你想跟我说的话吗？事实上我们已经取得了胜利，现在需要的是策略，总有一天会让姓郭的付出代价。”李小生淡然而笑，又颇为得意。 “以后下乡就算搞地下活动，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姜雅欣的脸色这才多云转晴，有意识地打起了精神。 “八小时之外是我们的自由，我们干什么别人无权干涉，怎么能算搞地下活动？如果你乐意，还是可以跟我一起去，只是不要太张扬。”李小生肯定地点着头，说罢放心地离去。 姜雅欣终于高兴起来，下班后没有及时回家，而是直等李小生从窗外经过，隔着玻璃招招手，然后打开门把他迎进去。李小生却局促不安，迟迟不肯落座，也不知该说什么。‍ “我就这个意思，每天下班你来小坐一会儿。你要是下乡看病人，我就跟你一起去，然后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玩玩。”姜雅欣抑制着激动的笑脸，就像布置工作。 “只要姜姐开心，我愿意陪你……只是，时间一长会引起别人的议论。”李小生欣然同意，却表示忧虑。 “我们是下乡看病人，没什么可议论的。我很羡慕叶美瑄，和你共同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我为什么就不能呢？其实，前世我也欠你的情，今生一定要偿还，然后我从你的生活中消失。”姜雅欣显然在开玩笑，却见李小生满脸窘色，她噗嗤一笑连忙予以补充和纠正，“你是我一生中所遇到的最好的男人，跟你在一起既开心又有安全感。可是近来你整日忧心忡忡，我不忍心你在苦闷和压抑中度过，想让你开心快乐，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李小生点了点头，连忙解释，“只是……一想到大楞生死不明，我心里就难受，什么心思也没有，必然会影响你的激情。” “我和你的心情一样，我们正处于人生的低谷，这个时候需调整心态，不然就会沉沦。”姜雅欣收敛了笑容，又沉浸在想象之中，“好多次，梦见大楞到了一个环境优美的地方，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那里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简直是个世外桃源……” “照你这么说，大楞是养尊处优不想回来了。现实中恐怕没有那么好的地方，我们还是多方打听，设法找到他的下落，尽快让他走出困境。” “好人必有好报，大楞一定不会有事，过段时间自然就会回来，我们还是要面对现实。本来我想与你朝夕相处……可是现实是残酷的，有人就不让我们好好活下去。” “以后我都听你的。只要你开心，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辞。” “当然我不会难为你。只是我有种感觉，好像我们很快就会分离，再想见面恐怕就不容易了。我很珍惜……从今天开始，很想陪着你，也算了却了我的一桩心愿……” “听不懂你说什么，不会是在吓唬我吧？” “我怎么会吓唬你呢？最近常做噩梦，梦见黑暗中有双贪婪的眼睛窥视着我，醒来后就有种不详的兆头。如果我不珍惜，恐怕后悔也来不及……” “下班后你就跟我一起下乡吧，散散心也好。” “先去邓家屯，顺便打听一下消息。” “回去吃点东西，半小时后你在路口等我。” “最好不要一起走，免得人们猜疑。我先过去，在那棵大树下等你。” 李小生点了点头匆匆离去，狼吞虎咽吃了口饭，挎起药箱就走。‍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金凤见状，不由问道。 “以后不让下乡巡珍了，可是那些病人不能不管，只好利用下班这段时间去看看他们。”李小生唔了一声，连忙解释。 “天底下有你这样的医生吗？你到底图啥？早点回来，别让我操心。”金凤虽然不理解，却也没有阻拦。 李小生推门出去，骑着自行车踏上了村外那条乡间小道。说不清激动还是忧虑，路上他想了很多。毋庸置疑，这段时间他倍感苦闷和压抑，想倾诉却找不到对象。叶美瑄远隔天涯，即便哭天喊地她也听不到。他曾不止一次对着手表诉苦，得到的回答始终是那句话。不过，正是那句话给了他无穷的力量，不然怎么能走到今天。还有谁给了他心灵上的慰藉呢？生活上，金凤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家，一个避风的港湾，使他疲累的身心能够得到歇息和放松；工作中，姜雅欣给了他有力的支持和帮助，使他终究没被压垮。这三个女人，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哪一个也不想伤害，更不想失去。在这三个女人当中，最难处理的就是与姜雅欣的关系，恨也不是爱也不是，欲罢又不能。苦恼郁闷的时候，就会想到她，希望她在身边。即使她神神叨叨，非但不觉得烦，反而很开心，常被她的幼稚与率真所感动。特别是经过最近发生的事情，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密切，有种惺惺相惜之感。更何况，那次喝醉酒他必定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一直心存愧疚，对她有求必应，百般示好，只希望能够得到她的原谅。好在他人缘好，社会评价高，加上工作关系，才没有制造出绯闻。但愿以后一直能够保持正常的关系，成为真正的好朋友，成为知己。 ‍ “小生，我在这儿---”‍ 姜雅欣清脆响亮的声音将李小生从沉思中唤醒，循声看去，那颗大树已出现在不远的前面，他有意识地加快速度赶了过去。 “那么专注，想什么呢？”姜雅欣迎上前来，脸上却掠过一丝疑惑的神色。 “我在想，这颗大树就是见证。”李小生不假思索，脱口说出。 “无论何时，只要看到这棵树，你就会想到我吗？就好比每当看到水库边那块大石头，你就会想起美瑄一样？”姜雅欣美目盼兮，只想得到肯定的答复。 “我爱怀旧，触景生情就会想起老朋友。你和美瑄不同，我们经常见面。”李小生却支支吾吾，答非所问。 “其实一样，我也会给你留下深刻的影响，不然你就会把我忘掉。”姜雅欣粲然一笑，轻轻跨上自行车上了路。 为了抓紧时间，李小生和姜雅欣顾不上说话，一路飞驰很快赶到了大楞家。刘贵和春燕的心情都已趋于平静，坚信大楞一定去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曾托人多方打听，却也没找到大楞当民工时的工友，也就不知道那个矿山的具体位置。刘贵很坚强，加之春燕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病情非但没有复发或者加重，反而硬朗了许多，起码可以到自留地里干些活，这个家维系得和过去一样温暖祥和，直等着大楞平安回来。虽然没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李小生和姜雅欣也算放心了，坐了一会儿安慰了几句就踏上了归途。‍ 太阳已经落山，晚霞映红了半个天空。面对如此美景，两人不免有些小激动，当到达那棵大树附近的时候，不约而同地放慢了速度。 “时间还早，过去坐会儿吧。”姜雅欣说着，推起自行车朝大树走去。‍ 踌躇片刻，李小生跟了上去。 “要么进树林里，小心让人看见。”到了大树前，姜雅欣却没有止步，而是转向不远处的小树林。 “听大人们说，那片树林里经常有饿狼出没，我从来就不敢进去。”李小生说出这话显然想吓阻这个女人，生怕她进去会干出什么意外的事情。 “跟你在一起很有安全感，别说饿狼，就是老虎我也不怕。”姜雅欣说着，加快步伐一溜烟钻进了树林。 无奈之下李小生只好跟进，高度戒备地环顾四周，脸上布满了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