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那盆兰花

桃花潭主张老邪

<p class="ql-block">原创:桃花潭主张老邪</p> <p class="ql-block">  这盆兰花,是母亲从小舅家分根来的。那时它还只是几片伶仃的叶子,被母亲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安顿在这个灰红色的旧陶盆里。我总说,去买一盆现成的、开了花的,多省事。母亲却不肯,她一面用手将盆土按实,一面慢悠悠地说:“自己一手养大的,才亲,才有意思。”她种花似乎总是这样,不贪图那顷刻的热闹,倒是极有耐心地,等待着生命在自己的照拂下,一寸一寸地,走出它自己的路程来。</p><p class="ql-block"> 自此,这盆兰花便成了她生活里一个静默的成员。母亲的照料,是极细致,却又极随性的。她并不懂什么教科书上的法则,只是凭着一种天性的体贴。早晨起来,她必先走到兰花前,用一个小小的喷壶,细细地洒些水雾在叶子上。那水珠起初是聚着的,像一颗颗小小的、透明的珍珠,在墨绿的剑形长叶上滚来滚去;不一会儿,便泅开了,润出一片深沉的色泽。阳光斜斜地照过来,给每一片叶子都镀上了一道软软的金边。母亲有时会伸出她那已有些粗糙的手指,轻轻拂去叶面上的微尘,那动作,像是在抚摸一个孩子的头顶。她偶尔也同它说话。譬如,当一片新叶怯生生地探出头来时,她会笑着说:“嗬,你又长个儿了。”又譬如,当她将喝剩的凉茶水倒在盆里时,会自言自语道:“你也尝尝这味儿。”这些举动,在当时的我看来,未免有些可笑。我总觉得,花到底是花,哪里懂得人的情意呢?我只是看着她日复一日地忙碌,看着那兰花果然不负所望,叶子一片片地厚实起来,层层叠叠地,簇拥成一个蓬勃的、绿色的泉,仿佛随时都会喷涌起来似的。然而,母亲盼了它好几年,它却总没有开花的意思。只是那么固执地绿着,绿得有些寂寞。我倒不觉得什么,母亲也似乎并不焦躁。她依旧那样从容地洒水、擦拭、偶尔搬它去淋淋温柔的春雨。她的生活,也便这样围绕着这盆兰花,平静地流淌过去,像一条幽深的、不起波澜的河!</p><p class="ql-block"> 直到那年秋天,母亲病了一场。虽不是什么大病,但精神到底不如从前了,那照料兰花的功课,便也渐渐疏忽下来。兰花被我分成几盆移到了墙角,叶子竟也显出几分憔悴,边缘有些泛黄,失了往日油亮的光泽。我看着,心里忽然有些说不出的难过。那不再仅仅是一盆花的枯荣,它仿佛成了母亲生命气象的一种征兆!</p><p class="ql-block"> 我将它们重新搬回阳光充足的地方,学着母亲的样子,悉心照料起来。我这才体会到,那日常的、不经意的照拂里,原来藏着那样多的耐心与爱。生命与生命之间的浸润,便是在这静默的、日复一日的厮守里完成的。去年冬天,一个寻常的清晨,我忽然发现,那些丛墨绿的中心,竟抽出了几支长长的花葶,上面缀满了饱满的、淡绿色的花苞。我几乎要叫出声来。几天后,花苞次第绽开了。是那种极浅的碧黄色,花瓣厚实而润泽,上面有着赭石色的斑纹,果然有些像虎头威仪,却又在威仪中,透着一股憨拙的温柔。一靠近,便有一股清冽的、带着些许药味的幽香,丝丝缕缕地渗入心脾。母亲走过来,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嘴角浮起一丝浅浅的、满足的笑意。那一刻,庭院里的阳光正好,明亮而不耀眼,暖暖地照着她花白的头发,也照着这几盆终于盛开的兰花。我忽然明白了,母亲种的不是花,她种的是一段光阴,一种日子。这兰花,便是那光阴开出的花。它不慌不忙,积蓄了整整几个春秋的力,才肯将这一片灿烂的、静默的喧哗,坦然地呈现在这春日未来的庭院前。它的生命,它的绽放,原是对那漫长岁月里所有温柔与耐心,最好的回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