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信札》

一帘幽梦

　　小区里的老梧桐又在落毛絮了。那些细小的绒毛沾在衣襟上时，总让我想起奶奶纳鞋底时散落的棉絮——同样柔软的触感里，藏着整个季节的絮语。

　　清晨路过花店，瞥见一束洋甘菊在玻璃罐里轻轻摇晃。花瓣是淡得近乎透明的黄，像被露水浸过的月光。店主正往瓶中添水，水流撞击玻璃的声响，忽然让我想起故乡后山上的野草莓。每年五月，它们总是藏在蕨类植物的阴影里，用鲜红的果实偷偷标点着季节的段落。

　　最难忘的是外婆家的葡萄架。梅雨季节时，青葡萄串垂在瓦楞纸上，雨滴顺着叶尖滚落成珠帘。我总爱蹲在架下，看阳光被叶片剪裁成碎金，落在潮湿的泥土上，织就一片会呼吸的锦缎。后来葡萄架被台风摧折，断枝上渗出的汁液，竟像老人眼角未干的泪痕。

　　深秋在泉城公园遇见一棵银杏，满树金箔在风中簌簌作响。有片叶子飘进我摊开的书页，叶脉间的纹路像极了爷爷生前抄经时的笔触——横折竖钩里藏着岁月的顿挫，边缘的微卷是时光轻轻打的褶。我将它夹进字典，某夜翻书时忽然滑落，才惊觉季节早已在扉页间换了新章。

　　植物们总在无声地书写：爬山虎用卷须在墙上画着成长的批注，苔藓在青砖缝里密织着古老的密码，就连石缝里钻出的蒲公英，也在风里寄出一封封没有地址的信。当我们走过它们身旁，听落叶轻叩石阶，看藤蔓攀过栅栏，其实都是在阅读大地的情书——那些关于时光、关于坚韧、关于温柔的絮语，早已深深种进每寸土壤，等待某个驻足的瞬间，在心底悄然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