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谷一一说不完的乡愁故事

云门山人

　　作为土生土长的马谷人，我对家乡始终怀着一份剪不断、理还乱的深厚情愫。这片土地自新中国成立以来，便书写着属于自己的荣光——曾是浙江省及萧山县农业学大寨的先进集体，老书记来甫贤更荣膺浙江省劳动模范；改革开放前，马谷更是戴村公社的实力标杆，4000多亩山林郁郁葱葱，近400亩在围垦和毛村畈的良田为村民补充源源不绝的粮食。当别处还在温饱线上挣扎时，马谷早已实现“预算八角，决算一块四”的富足；当邻村村民面朝黄土背朝天耕作时，马谷人或扛着山锄在阴凉的竹林下从容劳作，或在祠堂屋檐下挥起劈篾刀；女人们则在家中伴着革命样板戏，用纤手编织着生活的希冀。马谷人虽常年以霉干菜烧毛笋为食，姑娘们却个个白净清秀，宛若贵阁小姐。第二任书记陈善家风采卓然，稳居各大队书记C位，连信用社主任都要敬他三分。身为两届杭州市人大代表的他，留下了“马谷的山上摊满了5块头”“你有一掌经，我有定盘星”“百鸟乱头啼、凤凰作主意”等经典话语，既彰显了决策层的担当魄力，也藏着虚心纳谏的处世智慧。更值得称道的是，马谷早在上世纪60年代便有了“民工潮”的雏形，大批村民外出务工，既不占用本村劳力，又能为生产队上缴工分，更能为家庭积累财富，一举多得。

　　可世事无常，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马谷的许多优势渐渐转化为劣势，发展短板逐一凸显。昔日的独轮车被拖拉机取代，祠堂的竹制品作坊让位于现代化工厂，传统观念也逐步被新思想冲刷。曾经引以为傲的竹产品与那把浸透着汗水的劈篾刀，渐渐褪去了往日的辉煌——水泥地坪替代了竹簟竹匾，钢管替换了竹木，煤气取代了柴禾。彼时的马谷人茫然无措，尤其是村里的引路人，一时难以接受这残酷的现实，只在十字路口徘徊观望，未能登上云门山顶洞察分析落后的根源，正应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古训。幸好在危难之际，马谷的诸多有识之士迅速觉醒，采取“两条腿走路”的发展策略：一条是鼓励村民走出去，办厂经商、培育学子，拓展发展新路径；另一条是凝聚全村人心，完善基础设施，全力改观落后面貌。全村上下同心协力，总算勉强跟上了时代发展的脚步。如今的马谷已今非昔比，各类设施日趋完善，村民安居乐业，新乡贤人才辈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自信从容的笑容。

　　马谷是萧山南片典型的秀美山村，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古色古香的民居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间。这个一千多人口的小村落里，可在人民公社时期在戴村是名附其实的第一村，三大姓氏世代和睦共处、互帮互助，庙宇文化、宗祠文化与各类民间民俗在此薪火相传。解放前后，马灯巡演热闹非凡，大旗高照威风凛凛，辕门彩锣鼓声喧天，村俱乐部里更是人才济济。东坞庙的戏台上，周上秋饰演的杨子荣、陈林娟扮演的小常宝、周吾才塑造的参谋长，还有校年麻子铿锵有力的策板斗鼓声，都是刻在村民记忆深处的文化盛宴。儿时记忆中，土法造纸的工序仍历历在目：砍青竹、拷竹枝、拖竹、断料、削竹、拷配、浸料、打酱、抄纸、晒纸、打件，一道道工序有条不紊，元书纸、土黄纸等特产源源不断销往上海、苏锡常及杭嘉湖地区。而传承了700多年的劈篾技艺，是马谷陈氏祖先从义乌大陈带来的“吃饭本领”——胡庆余堂的作坊里，曾常年摆放着马谷制作的竹扁和竹篓；都锦生丝织厂里用着马谷生产的蚕篇，各家各户也都少不了马谷人编织的竹簟竹箩。这门技艺六百余年薪火相传，默默滋养着一代又一代马谷人。

　　这片土地不仅孕育了独特的民俗风情，更涌现出无数杰出人物。清末举人周易躁所著《湘湖志》，为如今湘湖风景区的开发立下汗马功劳，他还两度为马谷周氏修撰家谱，留下了珍贵的家族传承脉络；抗美援朝战争时期，老兵陈振祥、周长春、陈文伦响应国家号召，毅然奔赴前线、英勇杀敌，用热血守护家国；陈惠中夫妇身为人民海军医学院正师级教授，为“两弹一星”事业与医学发展倾尽心力；清华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陈水明，在电力、邮电防雷领域作出重大贡献，享受国务院津贴；曾任萧山二中、五中校长的陈胜良，获评浙江省和杭州市优秀教师，更破格晋升为教授级高级教师；上海华东理工大学的陈杭，年纪轻轻便已学术有成，成为业界副教授。马谷老一辈常说：“没有烧不熟的猪头，没有劈不开的柴头，只要火头猛。”正是这份坚韧不拔的毅力与高瞻远瞩的眼光，让马谷在各个时代、各行各业都人才辈出，星光闪耀。

　　马谷的古老建筑承载着岁月的痕迹，里外墙门、前后墙门、锣鼓墙门、安基道地、洋灰道地、石壁墙门、斗字墙门、狮子墙门、百鸟朝王墙门，还有歪墙门、偏墙门、小墙门、老墙门、五间头、高踏步墙门等，每一处都透着浓郁的竹香，书香气息与温暖的人间烟火，让人沉醉在悠悠乡愁之中。而环抱村庄的群山，更赋予了马谷灵动的生命力：597米的云门山（古称马谷山）巍峨挺拔，山间千年古寺香火不绝；150多米的前山廊岗，被村民视作最影响村落风水的独特山头；最远的叫下隐山，远到村民需携饭团出发，砍柴归来已至夜饭时分。青山湾的毛竹最为粗壮，可直接制成水桶；天鹅孵蛋之地风水最佳，藏风聚气；剪刀空山是平地间最大的山岗，冬笋、毛笋、鞭笋一年四季采挖不尽；大岗山的茶叶清香醇厚、萝卜脆甜多汁，皆是舌尖上的珍味；长湾山林深叶茂，最是阴森幽静；二凉亭阳面山崎岖难行，曲径通幽，至今无人能攀爬登上；石硬里的粽叶最为丰茂，每逢端午香气四溢；糊泥山土质肥沃，长出的毛笋鲜甜多汁；鲤鱼剖背山流传着与刘伯温相关的古老传说，充满传奇色彩；卜刀山形态奇特，神秘莫测。还有狮子头皮、锅盖顶、鸡笼尖岗、滩沙湾、梅树湾、大竹湾等充满想象力的山名，个个引人遐思，让人渴望亲自踏足探寻其中奥秘。

　　在马谷的人文长河中，还流传着许多趣味盎然的民间轶事。“三个半墙门”（前墙门、石壁墙门、狮子墙门、斗字墙门）、“三个半神仙”（桂根神仙、德校神仙、纪年神仙、荣祥神仙），皆是村民对地方特色建筑与能人异士的由衷称颂；“三只半篮”的说法，则见证着村里家境殷实、常拎篮出街采购的市井故事。这些趣闻轶事藏在长辈的口述中，带着岁月的温度，等待着后人细细探寻与传承。

从昔日的农业先进集体到如今的灵秀山村，从古老技艺的薪火相传到杰出人才的群星闪耀，从错落古建的烟火阑珊到环抱群山的灵秀多姿，马谷的每一寸土地都刻着我的眷恋，每一段故事都牵动着我的心弦。这份乡愁，是劈篾刀下飘出的清新竹香，是戏台上回荡的婉转唱腔，是群山间拂过的清爽清风，更是融入血脉的根脉情怀。当初那份“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情愫，早已沉淀为刻骨铭心的热爱。无论走多远，马谷永远是我心中最温暖的港湾，是我魂牵梦萦的归宿，这份深情，此生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