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国之旅

黑丁

<p class="ql-block">一九九八年的十二月,北京已是寒冬,气温大约在零下。我们十余人组成的解放军体育观摩团,把冬装存放在总政的宾馆里,仅穿毛衣裤套上便装,便登上了赴泰国的航班。此行是参观在曼谷举办的第十三届亚洲运动会。一切的行程安排,总政均委託给了中国青年旅行社。</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飞机穿透云层,经过4个多小时航程,开始盘旋下降时,舷窗外那一片热辣辣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阳光,便预告了这里和国内相比,是一片截然不同的天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机舱里顿时热闹起来。大家纷纷打开行李,将衣着换下。霎时间,衬衫、短袖,甚至花衫,都上了身,彷彿提前进入了一个盼望已久的嘉年华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步出舱门,一股热浪迎面扑来,带着南洋特有的湿潤、厚重和植物发酵一般的气息。此时,地面温度是三十八度,与北京正是冰火两重天。我们没有停顿,便是在这热浪的裹挟里,直奔北榄府的鳄鱼湖而去。导游告诉我们,现在的季节是泰国最凉快的时侯。我问: 那夏天呢?他回答: 一般都是五十多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鳄鱼潭中,一群一群长嘴巴的庞然大物,泥黄色的粗糙鳞甲在烈日下泛着钝光。它们慵懒而危险,与这天气倒有几分相似,是一种原始的、不容分说的热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热”,是泰国给我的第一个印记。然而,经过几日盘桓,才发觉这国度的妙处,不止于气候的“热”,更在于人情的“热”。这热情,弥漫在曼谷市区的大街小巷: 它飘在小贩们双手合十的微笑里,荡在少年们摇晃着中国国旗的神韵时,沉浸在玉佛寺那满目璀璨的金碧辉煌之中……一切似乎都是亚运会的具象化过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玉佛寺依偎着大皇宫,是泰国王室举行仪典的圣地。我们脱了鞋,赤足踏上光洁沁凉的大理石阶,一种庄严之感便从脚底漫上心头。寺内有些暗,唯有佛龛前长明的灯烛,映照着那尊不过六十六厘米高的国宝玉佛。佛身是由一整块苍翠的碧玉雕成,通体流转着温润而深邃的光泽。他高踞于金光耀眼的须弥座上,低垂的眉眼间,是无比的宁静与慈悲。殿内香烟缭绕,来自四方八面的善男信女,静静地跪坐礼拜,神情专注而安详。那一种由信仰凝聚的肃穆之气,竟将门外的溽热与喧嚣都隔绝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从玉佛寺出来,不远便是湄南河。我们登上游艇,河风拂面,稍稍解了暑气。两岸是密密匝匝的水上人家,高脚木屋鳞次栉比地挤在河岸边,有的更直接撑持于水中。孩子们在水中嬉戏,女人们在临河的廊前烹煮、洗衣,生活的一切彷彿都摊开在这条浑黄的河流面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是一种黏稠的、鲜活的,带着点水腥气的人间烟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走进一处古老的庭院里,我们享受了正宗的泰式古典按摩。这使刚经过的水上的慵懒感似乎又被延续了。这是些年青的泰国姑娘。据说,她们从小被送进寺庙里学习按摩,滿十八岁从寺庙出来执业按摩师。她们个个身怀绝艺。按、压、揉、掰、扯,手劲沉绵而准确,顺着筋络和穴位,时而如清风拂柳,时而又如巨石压足。在痛楚与舒泰的交织中,一身的风尘与疲惫,竟真的渐渐地化开,飘散在满室清幽的檀香和茅草的气味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亚运会的赛事,是此行的正题。开幕式自是辉煌盛大,充满了暹罗古国的神秘色彩与现代科技的融合。数日下来,我们观摩了田径、篮球、排球等多项比赛。有两场赛事,于我印象尤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场是中韩乒乓球的团体对决,战况激烈,最终中国队取胜。酣畅淋漓之际,看台上的我们自然欢腾一片。后来有战友告知,我那微笑摇着小国旗的近景,竟被中央电视台捕捉,上了当晚国内的新闻联播,这倒是一桩意外的趣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另一场,是中国与日本的击剑比赛。双方剑锋交错,比分咬得很紧,场上空气彷彿都凝固了。我那时年青,有时做事颇为冲动。就在比赛胶着得令人窒息的时刻,我忍不住站起身来,带头高声为中国选手鼓劲加油。我竟不自觉地唱道: 大刀向一一,然后立即停顿。赛场静谧,只听得碰剑的声音。我又唱: 大刀向一一然后再停顿。这时,观众会意的笑将起来,所有的中国人开始高喊: 中国队加油,中国队加油。许是这来自故土的呼声起了作用,那名选手忽然剑光一闪,击中有效部位,锁定胜局。那一刻,我与身旁的战友和素不相识的同胞们鼓掌欢呼,相视而笑,一种与国家荣辱与共的情感,在心中激荡不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观摩赛事的公务告一段落,我们便南行去了海滨的芭提雅。这里的风情,与曼谷的庄重又自是不同。入夜,我们去看了闻名已久的蒂芬妮人妖秀。那剧院宏大,能容纳千余人,几无虚席。丝绒幕布缓缓拉开,眼前便是另一个世界。台上的表演者,美艳不可方物,华服璀璨,歌喉婉转,舞姿曼妙。一幕幕场景,从泰国的神话传说,到百老汇的经典歌舞,以及中国歌曲,演绎得美轮美奂,令人眩惑。你不能不惊叹于那极致的、人工雕琢出的美丽,但那眩惑的背后,似乎总萦绕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繁华落尽后的凄凉之感。这感觉,在散场后,看着那些盛装的表演者站在剧院门外,与游人合影来换取微薄的小费的时候,便愈发清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芭提雅的最后一程,我们寻到了一处僻静的寺庙。庙不大,香火却盛。我们依着当地的风俗,换上了简单的泰国服装——不过是一大块长长的土布,在腰间巧妙地缠绕几匝,便成了一条“筒裙”。他们称之为“纱笼”。穿着它,下身的短裤被紧紧裹住,步履不得不放缓,而全身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在与清凉。我们便这样,学着僧人的样子,在庙宇的回廊间缓缓行走。炎阳依旧炙人,但那风从回廊穿过,拂过肌肤,竟带来一种意外的、通透的凉爽。那一刻,心也静了下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此后,我们在返回曼谷观看亚运会闭幕式之前,还游览了几处有名的景区,逛了宝石商店和大市场。记得在沙美岛。我们先乘船在大海里钓魚,又把钓到的各种魚带到岛上人家里蒸煮,再围坐餐桌前,尽情地享受海风、海浪、白沙滩,以及美酒美食的诱惑和滋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归程的飞机上,我从舷窗再度俯瞰这片古老的土地。它由一片无边的翠绿与那条浑黄蜿蜒的湄南河构成,在视野里渐渐模糊。我不禁想到,这泰国之旅的真味,大约就是藏在这“热”与“凉”的交织之中。那外在气候的溽热,人性本身的热情,与佛国净土的清凉,古典按摩的舒泰,乃至那一袭简朴纱笼所赋予的片刻安闲,奇异地融合在一起,成就了一种复杂而迷人的韵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韵味,至今仍不时在我的记忆中,幽幽地散发着不褪的香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5年11月15日于沈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