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島货运司机阿R…………客居香港的视野(89)

行者无疆(雲峰鼎)

镜面上浮着一层薄薄的尘，像岁月的包浆，将阿R与怀中的BB一同收容在这方寸的天地里。他抱着他，镜中的阿R也抱着他，左右颠倒，却是一样的姿势，一样的缄默。这竟成了一幅对称的画——他小小的头颅偎在我胸前，裹在洗得发白的棉布里，像一团会呼吸的棉花，睡得那么沉，仿佛被整个世界温柔地哄骗了。

个窗外，中环的车流依旧喧嚣，红绿灯机械地明灭，催促着无数奔波的魂。可在这镜中，时间像是停了，凝固成琥珀，将他们父子温柔地封存在其中。

阿R忽然有些恍惚。平日里，方向盘是他最熟悉的伙伴，载着形形色色的乘客，穿过这条条繁华又冷漠的街道。他熟悉每一个弯道，每一处可能堵车的节点，阿R的神经总是绷紧的，像上足了发条的钟。只有回到这逼仄的居所，脱下沾着雨气的外套，将他拥入怀中，听着那细弱却坚定的呼吸，他才能确认，在这飞速旋转的都市齿轮下，他还拥有这样一份沉甸甸的柔软。这份柔软，让阿R不再是那个为生计穿梭的司机，只是一个被全然信赖、被微弱生命紧紧系住的父亲。

屋里的光线总是淡淡的。晾晒的衣物在狭小的空间里投下斑驳的影子，老旧的空调发出规律的嗡鸣，像是这城市底层安稳的脉搏。阿R常常就这样站着，很久都不敢动，怕一丝轻微的震颤就会惊扰他纯净的梦。BB的小拳头偶尔会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攥紧，又缓缓松开，那细微的动作，于我而言，胜过窗外所有霓虹的闪烁。

这面穿衣镜是房东留下的，边框的漆已经剥落。它见证过多少像阿R一样的租客，带着各自的疲惫与希望，在此短暂停泊？如今，它又无言地收纳了他们父子的影像。阿R望着镜中那个略显疲惫的男人，和他怀中不谙世事的婴孩，一种复杂的情绪在胸腔里缓缓弥漫。是辛酸，也是慰藉；是沉重，也是轻盈。他俩拥有的不多，这个家，或许只是别人眼中一个转身的角落，但于我们，已是全部的城池堡垒。

生活从不需要刻意的摆拍。没有快门声，没有指令，就在这最寻常的黄昏，在这褪色的镜像里，他们被生活拍下了最不设防的写真。背景是这城市的黑白底色，而心跳与呼吸，便是最真实的显影液。阿R憨憨地笑了，笑自己一个终日与钢铁洪流为伴的人，竟也拥有了如此静止、如此丰饶的时刻。

个窗外的车声远了，淡了。镜中的他们，依旧静静地对称着，在这流动不息的世界里，守护着属于他们的一小方永恒。这份由信赖与生命本身构筑的柔软，足以托住所有日常的颠簸，让阿R能在每一个黎明来临时，再次握紧方向盘，驶入那永不停歇的车河。因为我知道，在这城市的某一扇窗后，有一团会呼吸的棉花，在等待着我归航。

人们总说司机的生活是轮子上的漂泊，可阿R知道，我的锚就在我怀里。那件厚实的小衣裳，那根牢牢扣住的安全带，不只是保护他，也拴住了他奔忙的心。

阿R开过最长的夜路，穿过最密的雨幕，但最让他稳住方向的，是从后视镜换成胸前镜的那一刻——看着BB睡着，他便不敢开快。

阿R的"写真"不是站在霓虹下摆拍，而是在日常的缝隙里被悄悄定格。没有滤镜，没有修饰，只有眼镜后的目光，和怀里那一小片温热。中环的路再绕，他也知道哪一盏灯下，有人等我回家。而阿R最骄傲的驾驶记录，不是零事故，而是每一次平安归来，都能看见BB伸手向他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