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笔者在西双版纳州公安局工作时照片 </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1978年的岁末,我身在重庆家中探亲,心却早已飞越千山万水,落在那片熟悉的热带雨林深处。那时,西双版纳各农场的知青正掀起返城请愿的浪潮,罢工、请命,风起云涌。由于消息闭塞,我只能在焦灼中揣测远方的动荡,担心知青们的请愿行动出现什么不良后果。就在这归心似箭之际,一封来自景洪农场组织科的电报如一道亮光划破长夜,骤然落在我手中——西双版纳州委组织部正式调令,调我至州公安局任职。那一刻,心潮奔涌,热泪几欲夺眶。此前两年,我借调于州公安局预审科,日夜耕耘,如今终得正式任命,仿佛命运之舟终于驶入期盼已久的港湾。我匆匆整理好行装,怀揣着对职责的热忱与憧憬,踏上南归之路。</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当我风尘仆仆赶回农场,眼前的景象却令我愕然止步。昔日宁静的场部如今人声鼎沸,知青们奔走相告,脸上写满狂喜与释然。中央终于批准知青大返城!云南农垦与各地原籍城市达成协议,凡愿归者,皆可即刻办理手续,重返故土。这不仅是一纸政令的松动,更是一代人命运的转折。那个深埋心底多年的梦——回家,终于从遥不可及的幻影,化作触手可及的现实。</span></p> <p class="ql-block"><b>笔者在西双版纳州公安局工作时照片</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景洪县公安局的户籍办理处,人潮如织,长龙蜿蜒。知青们手持申请表,目光灼灼,仿佛手中握着通往重生的钥匙。他们低声交谈,眼中闪烁着对故园的思念与对未来的期盼。我伫立一旁,望着这汹涌的人流,忽然彻悟:所谓“回家”,从来不只是地理上的迁徙,更是灵魂的归位,是漂泊经年后的安放,是生命对根脉最深沉的回应。</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而我,立于命运的岔路口,心绪难平。一边是州公安局的正式调令,是我倾注两年心血、深爱并为之奋斗的事业,是组织的认可与信任;另一边,是血脉深处对“回家”的渴望——回到故乡的街巷,回到父母身旁,回到童年记忆里的炊烟与呼唤。这渴望,在知青返城的浪潮中愈发汹涌,几乎要将理智淹没。我终究无法抗拒那声来自故土的召唤。天平倾斜,我选择了归途。</span></p> <p class="ql-block"><b>笔者与景洪农场保卫科老张、李家其科长合影。</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然而,在这决然的归意背后,心底仍有一丝难以割舍的牵连。西双版纳,这片曾洒下汗水与青春的土地,也曾是我们的家。橡胶林的风,农场的晨雾,同事的笑语,都已悄然融入生命的年轮。回家,是归宿;而离开,亦是告别。可我知道,无论身在何方,那一段燃烧的岁月,早已将“家”的意义,写得更深、更远。</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决定要走了,我来到场部,见到农场保卫科李家其科长。他对我说:“你的公安局调令还在我这里,你要去报到的话,我拿给你。”我轻声答:“我已决定回家,不去了。”他默然,深知大势所趋,未再多言。这两年在州公安局工作,无论在业务上还是生活中,与他交往甚密,情谊深厚。此刻告别,心中依依难舍,但回家的渴望如潮水般席卷一切,将其他情感尽数掩埋。</span></p> <p class="ql-block"><b>笔者在西双版纳州公安局大门口留影</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要走了,州公安局是我工作了两年的地方。我回到那里,与领导和同事一一告别。在预审科办公室,俞白平科长和州法院刑庭的领导惋惜地对我说:“留下来工作该多好呀。”我沉默良久,无言以对。只能在遗憾中挥手作别。我将一些生活用品送人,只带走几件衣物。走出公安局大门时,我驻足回望。去意虽决,可对公安事业的热爱,仍如余烬未熄,在心底久久不散。多年后回想此景,仍耿耿于怀,难以释怀。</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处理完公安局与农场的事务,我回到景洪农场二分场八队,我曾在此辛勤工作六年,与连队的老工人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在这里,我们并肩开荒砍坝,种植橡胶;在这里,我们一起耕种包谷、花生、蔬菜和养猪,努力改善生活;在这里,我们一起开会学习,为连队建设倾注心血。如今要走了,六年来他们给予的点滴温情涌上心头:当你端着白饭难以下咽时,他们递来一两块咸菜;杀鸡时,自己家人都不够吃,却不忘给你送上两块解馋;闲来无事时,炸上几块木薯片,一起喝上二两包谷酒。这些细微的关怀,日久成恩。听说我要回家,几位老工人合煮了十个红鸡蛋,说是路上吃,图个吉利。我怀揣着这份深情,踏上归途。多年后,每每忆起,仍感怀不已。</span></p> <p class="ql-block"><b>笔者与西双版纳州公安局预审科同事合影</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八队的六年里,我常与同学上山伐木,积攒了不少木料,还请同学周碧德做了床、圆桌、写字台等家具,原是为在边疆安家之用。如今要回家,这些家当舍不得丢弃。我将能拆的家具与木料打包成捆,重达数百公斤。请人用手扶拖拉机运到场部,与十几位重庆知青合租一辆大货车,将行李堆满车厢,我们便坐在行李上,如逃难般匆匆离去。大货车在昆洛公路上颠簸四日,每经悬崖峭壁,心皆悬至喉头,唯恐坠入深渊。幸得上天庇佑,平安抵达昆明火车站货运场。我们互相协助,顺利托运行李。此前传闻火车站禁运木料,甚至有知青焚木以示抗议,后或因政策松动,终得放行。</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坐上昆明开往重庆的火车,这一路的颠簸,心终于落定。那时的心情,如今已难以言说,只觉恍如梦境,稀里糊涂地随着返城的浪潮回到了故乡。内心深处,却也泛起阵阵失落。回到重庆后,户籍关系一时无法落户,是因为无单位接收,我亦不愿落户街道,沦为无业游民。</span></p> <p class="ql-block"><b>笔者在家中留影,拍摄于1985年,傍边的圆桌就是我从云南农场带回来的。</b></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是1979年大约2月归渝,直至4月,父亲所在工厂才落实国务院54号文件精神:边疆国营农场的知青,有父母退休者,子女可顶替以工作调动的型式返城。父亲单位重庆电线厂出具商调函,我将函件与带回来的移转关系寄回农场,托友人重新办理了调动手续,终得落户,进入父亲单位工作。直到此时我那颗悬着心终于落地,在边疆奋斗八年,总算没有完全白费,这便是我的回家之路。</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几十年过去,回望这段岁月,心中仍涌起难以名状的情绪。当年那场知青大返城,如潮水奔涌,又似逃难迁徙,而“回家”二字,承载的不只是归途,更是一代人命运的沉浮与灵魂的归航。</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