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在武汉这座城

阿东

等你，在武汉这座城文／阿东奶爸 这念头是什么时候生起的呢？自己也说不分明了。仿佛是东湖清晨的雾里，那水波一次极轻极缓的舔舐堤岸时；又仿佛是南湖向晚的风中，那水杉一排静默的倒影被一只归家的水鸟忽然搅碎时。我便知道，我是在等你了。这等待，不是焦灼的，也不是凄惶的，倒像是这江城本身固有的一种性情，沉在它的骨子里，也沉在我的日子里。 于是，我便常常在清晨，走到东湖边上。这时的湖，是尚未梳妆的处子，蒙着一层薄薄的、青白色的面纱。磨山的身影，远远地、淡淡地隐在雾的后头，只是一抹若有若无的青痕，像一句写了一半便搁下的诗。水是静的，静得让你觉得那泛着的微波，不是水的涌动，倒是光与影在自己嬉戏。偶尔有一两只早起的游船，泊在岸边，随着水波轻轻地磕着木质的码头，发出“叩、叩”的声响，那声音是钝的，闷的，像是从很远很深的岁月里传来。 我便在这烟云里等你。我想着，若你来了，我们不必说什么话，只沿着那长长的湖岸慢慢地走。让湖上的风，吹乱你的发丝，也吹乱我的。或者，就坐在那棵老柳树下的石凳上，看那柳丝，一丝一丝地，垂到水里去，逗引那些不知名的小鱼。这湖上的烟云，是流动的，是不定的，然而它日日夜夜笼罩着这湖山，便成了一种恒久的、温柔的誓言。我的等待，也便是这样的了。 　　等到日头升高了些，雾散了，我便恍惚地觉得，这等待的场所，似乎应该移到南湖了。东湖是疏朗的，是大家闺秀；南湖却是纤巧的，是邻家的女儿。尤其是有月亮的晚上，虽然我等的常是白日里的光景。我记得那些个下午，阳光是金黄的，蜜糖似的，流淌在每一片水杉的叶子上。我曾独自划一叶小舟，荡到湖心去。桨声是“欸乃”的，一下，又一下，拨开的是一池碎金。湖水是绿的，是一种温润的、活活的绿，像一块极大的、微微颤动着的翡翠。 我划过那些风景，两岸的楼宇，葱郁的树木，天上的流云，都一一倒映在水里。船行着，它们便也跟着走，晃晃悠悠的，像一个不大真切的梦。那时节，我便总觉得，这风景是残缺的。这粼粼的波光，该有另一双眼睛同看的；这寂静的欸乃，该有另一颗心共鸣的。我滴落在湖中的，哪里是桨上溅起的水珠呢？分明是那一段段悄然逝去的青春。你若在，那便是晴天了。无论天上是否有云，是否有雨，我心里头，总是亮堂堂的，暖洋洋的。这湖上的荡漾，便是我心跳的韵律了。 这城，也是有眼泪的。尤其是在雨季。武汉的雨，下起来，常常是连绵的，不疾不徐，带着一种执拗的劲儿。雨点打在梧桐宽大的叶子上，打在香樟细密的枝桠间，打在老房子斑驳的瓦檐上，声音是不同的，高高低低，远远近近，合成一支复杂而深情的交响。人们撑着伞，在街上匆匆地走，汽车的轮子碾过积水的路面，发出“唰”的声响。 我走在这样的雨里，脸上沾了冰凉的雨滴，忽然便觉得，这或许是城的眼泪了。它见证过太多的悲欢，太多的离散，太多的等待与重逢，它心里是湿润的，是柔软的。这眼泪流到我的眼里，我的眼便也有了滋味，是一种咸涩中透着微甘的、人间的滋味。而我许给这座城的诺言，便是等你了。这诺言，我说给这城听，也说给自己听。它不像山盟海誓那般轰烈，倒更像天上一朵悠然的云，与脚下这片厚重的大地之间，那一场无言的牵恋。云飘它的，大地默它的，但它们彼此懂得，彼此需要。这其间的缠绵与坚守，只有我和那懂得人心的雨滴知道了。 　　风是信的使者。尤其是春日里的风，裹挟着樱花的花絮，纷纷扬扬的，洒落满城。那情景，是动人的，却也是凄然的。因为极盛的美，便预示着即将的凋零。它们不管不顾地飞舞着，落在行人的肩上，停在自行车的篮里，铺在青石板路的缝隙中，给这座钢筋水泥的城，铺上一层柔和的、梦幻般的哀愁。这哪里是诗的江南呢？江南的婉约，是“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而武汉，它的骨子里是硬的，是江湖的，是热辣辣的；它的等待，也便带着这般硬朗底色下的千回百转，像一碗浓茶，初尝是苦的，细品之下，却有绵长的回甘。 　　但季节是知道的。那夏日里疯长的、漫无边际的葱郁，那春日与秋日里迷迷蒙蒙的烟雨，它们都知道。它们看见过我徘徊的脚印，听见过我无声的叹息，也承载过我那些渺茫而甜蜜的想象。它们用生命的荣枯，用天气的变幻，为我的等待作证。 所以，你不必问我为何等待，也不必问我将等到何时。这等待，已成了我与这座城之间，一个温柔的默契。我在东湖的烟云里，酿一壶静谧；在南湖的荡漾里，蓄一池深情。我用城的眼泪，洗亮我的眼睛；我用四季的风絮，编织我的诗句。 我，等你，在武汉这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