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口琴演奏:王联</p> <p class="ql-block">(王联摄影)</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观察良久,终究也没发现危险,他的眼睛也逐渐适应下来,里边所有的一切尽收眼底。这个洞穴少则有两间房子大,呈不规则圆形,中间高四面低,地面与洞壁相交成一道狭窄的缝隙,如同倒扣的一口大锅,那些东西都存放在缝隙里面。缝隙却消失不见了,也就看不到所有的东西,他不由又紧张起来。难道有人进来过,把那些东西都拿走了?没有那些东西,他将如何生存下去。他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捅了捅缝隙应该存在的地方才松了口气,原来是被厚厚的尘土掩埋了。想当年,他用了好几天时间才把里面的土和乱石清理出去,营造出一个干净而温馨的小天地。七八年时间过去了,这样敞开着入口,狂风不免会把尘土带进来,日积月累就覆盖了厚厚一层,看来还需要费点时间清理一下。</p><p class="ql-block"> 事不宜迟,大楞急忙从土里往出掏东西,一件件都摆放在地上:铝壶,小铁锅,铁锹,扫帚,菜刀,面板,罩子灯,煤油桶,被褥,草垫子,还有个装满了修理工具的木头箱子,乱七八糟摆了一大片。他最关心的是软梯和气枪,却最终也没找到。他蹲下来一边想一边巡视着四周,最后来到另一侧的石缝处,伸手一下就摸出了两样东西。一个是软梯,另一个用麻袋裹着沉甸甸的东西,打开一看正是那支气枪和几盒铅弹。他乐不可支,拿起气枪熟练地上了栓,端起来瞄了一下扣动扳机,啪一声十分清脆响亮,看来完好无损,压力依然很大。至此他心里才算踏实,拉过箱子,掸去灰尘坐在上面,掏出一支香烟正要点上,一看还有四支又放进了烟盒里。寻思片刻,他突然眼睛一亮,急忙来到另一个地方,伸手从石缝里摸出个大纸包,打开一看是烟叶和几盒火柴,还有一叠用来卷烟的白纸条。由于里面通风干燥,加之包裹严实,烟叶依然泛着金黄。这是工头让他保管的东西,看来也能派上用场。他高兴地直搓手,终于掏出那支香烟点上,大口吸着,脸上洋溢着欣慰的微笑。</p><p class="ql-block"> 太阳已经西沉,大楞抓紧时间开始清理,一锹一锹铲出尘土,又将地面打扫干净,然后把所有的东西整整齐齐放回到原处。直至太阳落山所有的工作才做完,他的肚子又叽里咕噜叫个不停。此刻下去寻找食物很危险,倒不如爬到石崖顶部,虽然上面的植物相对比较稀少,却很安全。他探出头警觉地四处张望了一番,顺着梯子爬上山崖仔细寻找。石崖顶部几乎全由石头构成,植被难以生长,却不乏一些石缝,加之今年雨水充沛,植物同样长势茂盛,完全能够找到一些可食用的植物根茎和嫩叶。有一种植物家乡也很常见,拔起后根部就会流出白乎乎的奶液,虽然有些苦涩,却营养丰富,而且十分鲜嫩,水分含量极高,除了充饥还可以解渴。当年吃不饱饭的时候,他经常挖这些植物的根。他拔起来去掉泥土,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咀嚼,直至肚子里不再叽里咕噜,体力也恢复了许多才停下手,心满意足地摸着肚子,十分惬意地坐在石头上,欣赏起美丽的风景。太阳刚刚落山,霞光万道映红了半个天空,也映红了天上的朵朵白云。绵绵群山层林尽染,眼前的世界宛若一副彩墨山水画,绚烂而意境深远,令人欣喜,令人惆怅,也令人感慨。他竭力遥望着家乡的方向,不停问自己:为什么要到这里来,需要呆多久,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他鼻子一酸哭了起来,哭得捶胸顿足,涕泪俱下。直到夜幕完全降临,他的情绪才趋于稳定,悻悻然回到洞里,躺下舒舒服服睡了一觉。当太阳从东方冉冉升起,对他而言真正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p><p class="ql-block"> 大楞的潜逃,对李小生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他出的主意才把大楞牵扯了进去,让大楞蒙受不白之冤而亡命天涯。这段时间,他怀着及其浓重的负罪感,茶不思饭不香,夜不能寐。毋庸置疑,某些人要收拾的是他李小生,只想在大楞身上找到突破口,顺藤摸瓜揪出幕后策划者。不料大楞非但不肯就范,反而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击碎了他们的如意算盘,他才得以逃过一劫,却让大楞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对此他无比懊丧,悔恨当初不该出那馊主意,也为自己没有勇敢地站出来承担责任而惭愧。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就是去死也于事无补,只能面对现实。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大楞的下落,为此他费尽了心思,却终究没能找到一丝线索。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一方面在寻找大楞的下落,另一方面又要保持低调,谨小慎微,夹着尾巴做人,尽可能不让某些人抓住把柄。他每天早出晚归直接回家,极少在医院里露面,一时间他好像不存在似的。</p><p class="ql-block"> 或许你会说,李小生这种做无异于苟且偷生。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这是权宜之计。如今他大有长进,已不是等闲之辈。他知道,虽然让大楞付出了沉重代价,在与郭志远的周旋中却站了上风。姓郭的绝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收拾他李小生是早晚的事情。他不但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还学会了讲究策略。公开对抗,区区一个李小生显然不是郭志远的对手,必须做最坏的打算。出乎预料的是,郭志远出手如此之快,以至于让他感到措手不及。一天早晨,当他张罗着正要下乡巡诊,刚出家门就被办公室小董拦住了,通知他说医院要召开全体会,让他务必参加。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袭上心头,他凝神思量片刻,悻悻然回到医院。</p><p class="ql-block"> “你脸色难看,不会有心思吧?”见李小声忧心忡忡,姜雅欣心生疑虑。</p><p class="ql-block"> “通知今天开全体会,你知道什么内容吗?”李小生缓缓回过神,依然一脸忧郁的表情。</p><p class="ql-block"> “听说上面领导来指导工作,林冬旺也蒙在鼓里。没什么要紧事,大不了把我们批倒批臭赶出医院。我早想好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反正我不怕!”姜雅欣冷哼一声,满不在乎。</p><p class="ql-block"> 说话中间就到了上班时间,全体人员陆续进入行政办公室。李小生悄然坐在最后面,高度绷紧了神经。很快,林冬旺带着几个陌生人走了揉进来,却不见郭志远的身影,李小生才有所放松。</p><p class="ql-block"> 林冬旺神色凝重,简单介绍了几句之后,卫生局杜副局长开门见山地宣布了人事变动的决定:免去林冬旺的职务,回卫生局另行安排;任命左广厚主持医院工作。人们这才恍然大悟,瞪大眼睛仔细端详了一番那个留着板寸头、四十来岁、看上去十分干练的左广厚,吃惊之余倍感意外。看来不得不考虑社会影响,丁杰终究没能来当医院的领导。紧接着又宣布了白医生和赵医生的调离决定后,杜副局长才开始正式训话。他首先评价了东城子医院,对前段时间的工作予以肯定的同时,指出了不少问题。不点名批评了李小生,说他干扰赤脚医生的工作,破坏无产阶级革命医疗卫生事业,充当资产阶级的代言人和马前卒,帽子扣得很大,并要求新任领导对医院进行大刀阔斧的整顿。讲完之后,起身离去。一脸窘色的林冬旺生硬一笑,朝大家摆了摆手随后退场。左广厚则留了下来,起身朝大家点头示意,干咳两声,讲了几句冠冕堂皇的客套话,就算正式上任,然后点名以示认识。当点到李小生的时候,他顿了顿,特意端详了一番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眼中流露出一丝顾忌的神色。李小生只是欠了欠屁股,颇为窘困。尽管丁杰没来当医院的领导,他却不觉得庆幸,反而依旧心存忧虑。丁杰充其量一个跳梁小丑,根本不是当领导的料,也就不可能有多少心计和手腕,何惧之有?左广厚则不同,一来必定是郭志远的亲信,二来看上去绝非省油的灯,定会不折不扣听命于姓郭的,也就不会给他李小生好果子吃。</p><p class="ql-block"> 果不其然,左广厚雷厉风行,迅速进入角色,大刀阔斧地对医院进行调整。首先取缔巡珍室,用他的话说不再设置。原有的机构也进行了重新组合,李小生被安排在内科,姜雅欣到了药房,昔日红红火火的巡珍室一下子就被扫进了历史的垃圾堆。虽然尽在意料之中,李小生却心灰意冷想不通,随后请了病假窝在家里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下乡巡珍被禁止了,他在医院里也就毫无作为,甚至成为反面教材。这倒没什么,最让他担忧的是那些病人,治疗腰腿疼到了关键时刻,按照郑医生的说法,必须安全度过两年的复发期方可谈得上治愈,中断治疗意味着前面所做的一切努力前功尽弃。郭志远的最终目的是迫使他离开医院,既然如此何不明智一点主动走人,于是他用商量的语气对金凤说出了离开医院打算。</p><p class="ql-block"> “你名正言顺进去,而且是贫下中农的代表,就算有人欺负你,量他也不敢把你咋的。”金凤则不同意,也很不服气。</p><p class="ql-block"> “巡珍室取消了,我留着还有啥用。”李小生哀声叹气,心情很郁闷。</p><p class="ql-block"> “我正为你高兴,不下乡不受那份罪,坐在办公室里风不吹雨不洒多好。你又没犯错误,怕什么?”</p><p class="ql-block"> “你不懂,我不想跟他们怄气……”</p><p class="ql-block"> “你是贫下中农的代表,听主席的话跟党走没有错,用不着跟他们怄气。再说了,你离开医院对得起叶美瑄吗?她为你付出那么大努力,没想到你连一点气也受不了……” </p><p class="ql-block"> “你又不是不知道,最近发生了许多烦心事,我是身在江湖身不由己,继续下去不知还会发生什么。我已经想通了,离开医院正是为了自由,也就能更好地为人们看病……”</p><p class="ql-block"> “你不在医院上班,还算什么医生。”不想听丈夫的解释,金凤咣当甩门离去。恰在此刻,姜雅欣走进院子,于是她就把李小生的想法说了出来。</p><p class="ql-block"> “你脸色难看,一定病得不轻。”姜雅欣拉起金凤回到屋里,有意识地和李小生开了个玩笑。</p><p class="ql-block"> “大楞的事还没缓过神,又添了这件事,我简直就要崩溃了。”李小生一脸苦笑,颇为懊丧。</p><p class="ql-block"> “我算看透了,也想通了,大楞做的对,打死那狗杂种才好。他们不让我们好好活着,我们也不能让他们过得舒心。你越是软弱,他们就越是骑在你的头上拉屎撒尿。”</p><p class="ql-block"> “可是,我们斗不过他们。”</p><p class="ql-block"> “我就不相信姓郭的能一手遮天。他恶贯满盈,遭报应的时候快要到了。”</p><p class="ql-block"> “我真的不想跟他们玩这种毫无意义的游戏,我有许多事情要做,我需要自由……”</p><p class="ql-block"> “自由?你太天真了。人活在世上,没有绝对的自由。你别找借口,说穿了你是在逃避,这不是你李小生的性格。我坚决反对你离开医院。”</p><p class="ql-block"> “巡珍室撤了,我留下已经没有意义。他们还给我扣帽子,我简直成了黑五类。”</p><p class="ql-block"> “撤销巡珍室不等于阻止你下乡巡珍,节假日以及八小时之外,是你的自由。为贫下中农治病没有罪,他们才是阻挠破坏。群众心中有杆秤,群众的眼睛雪亮,有群众做后盾没什么可怕。”</p><p class="ql-block"> “我现在心里很矛盾。” </p><p class="ql-block"> “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明天起,你就理直气壮去上班,看他们能把你咋地。至少有我,你就不会感到孤单。” </p><p class="ql-block"> 李小生点头不语,陷入了沉思。社会如此复杂,工作上难免会遇到这样或那样的困难和挫折,不能一味地埋怨发牢骚,更不应该义气用事,只有冷静思考、勇敢面对才能走出困境,走向光明。他凝视着手表,耳畔又响起了叶美瑄那句激励人心的话语,内心即刻充满了自信和勇气。次日一早,他就高高兴兴上班去了。</p><p class="ql-block"> 新手上任三把火,左广厚的第一把火就是撤销巡诊室,对各科室进行重组。第二把火则是整顿纪律,制定了一套新的规章制度,明文规定医院里的医生不能擅自出珍,更不允许下乡巡珍干扰赤脚医生的工作。显然这是为李小生量身定制。按照这样的逻辑,第三把火依然不会绕过他李小生,只是还没烧起来。不过李小生已经想通了,也就能做到气定神闲,坦然面对。内科门珍室一共两个人,主任是新调来的女医生岳玉芬,三十多岁,脸色白嫩,戴一副精致的近视眼镜,举止优雅大方,说话和颜悦色,极具医生气质。她似乎很了解李小生,也就多了几分敬意,小李长小李短,大事小事都同他商量。至于内心是怎么想的不得而知,也没必要猜测。既然人家谦恭随和,也就足以打消他心存的顾虑,尽量做到循规蹈矩,恪尽职守,对这位顶头上司多了几分尊重,工作上积极配合,相处得还算融洽。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不像当初想象得那么严重,除了左广厚,其他人不一定都是郭志远派来对付他李小生的,也许他多虑了。至于来头,他不想做过多的推测。起初还多加提防,后来发现,包括左广厚对他也没敌意,甚至主动接近他,也就消除了他内心不必要的担忧,并予以理解。现在想到最多的除了大楞就是他的病人,却也无耐,只能在节假日或者八小时之外对几个重点病人给予特殊关照,却是在偷偷中进行。仔细一想,这样做未必不好,按时上下班,有病人张罗一下,没病人看看书,做点郑医生留下的作业,倒也悠闲自得。</p><p class="ql-block"> 姜雅欣却耿耿于怀。一方面药房就她一个人,一会儿也走不开,觉得不自由。她原本属于坐不稳的人,喜欢溜达,不适合干这种工作。另一方面,不舍离开李小生,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很难想象,没有李小生的日子她简直就活下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