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雪

第聂伯河

北国的雪，永远是先生笔下“如粉、如沙”的清冽，不粘连、不缠绵，在朔风中飞扬成一片苍劲的白；南国的雪，则多了几分温润，带着水汽的柔情，落下来便染透了江南的诗意。而我栖身的这片不南不北之地，雪总像个犹豫的旅人，初至时是掺着雨的水雪，沾地即化，留不下半点痕迹，唯有等寒气渐浓，才慢慢积攒起灰白的薄面，一夜飘雪，方能换得满世界的素白。

读雪，最先读出的是童年记忆里那抹厚重的白。老家的雪从不含糊，一落便是铺天盖地，草堆上的雪厚得能埋住膝盖，边缘凝结的冰棱如剑如锥，在冬日的微光里闪着冷冽的光。雪后的南山格外巍峨，崖壁上未化的冰瀑像一串水晶，映着太阳的光芒晃人眼。

最难忘随父亲去南冲赴表哥喜宴的路，山道积雪厚过靴筒，天地间静得只剩脚踩积雪的“咯吱”声。父亲不时用伞柄敲击路边树干，声响在空谷中回荡，竟有几分敲山震虎的豪迈；竹枝被雪压得弯下腰，拦在路中，我们只能俯身从雪枝间穿行，雪沫子簌簌落在肩头，凉得人打颤。

雪后更冷，塘面水田都结了厚冰，村西头那片二亩大沙田，成了天然的溜冰场。伙伴们有的小心翼翼滑行，有的不慎摔得四脚朝天，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雪。直到有人踩破田心的薄冰，浑身湿冷地跑回家挨骂，冰面上的喧闹才渐渐散去。

如今再读雪，读懂的是岁月里的心境变迁。不玩雪的人，大抵是少了那份纯粹的欢喜，唯有孩童，才会对每一片雪花满怀期待。昨夜从必胜客出来，儿子在草丛中捻起一把初雪，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光：“爸爸，明天可以玩雪了！”我望着他兴奋的模样，忽然懂得，不是雪变了，是我们的心渐渐老了，老得忘了雪花落在掌心的凉，忘了踩碎积雪的趣，忘了那份不问缘由的雀跃。

北国的雪有北国的苍劲，南国的雪有南国的温润，而我这里的雪，既有水雪初落的缠绵，又有厚积薄发的壮阔，恰如人生，有青涩时的柔软，也有历经世事的厚重。

一年之中，下雪天不过寥寥数日，却足以让我们拾起童心，珍藏暖意。雪还在下，落在肩头，落在发间，落在儿子期盼的眼眸里。我知道，对雪的欢喜还要延续——天晴了，就陪他去玩雪，去读这漫天飞雪里，藏着的岁月温柔与童心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