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

吴强

　　今年的秋天特别长，十一月初的合肥仍然没有一丝寒意。

远眺大蜀山，依旧郁郁葱葱。山脚的文化陵园绿茵翠柏，宛若世外桃源一般。在这里，距离外公墓地不远，我们参加了刚刚逝去的六姨的落葬仪式，愿她在天堂里安息。

不成想，第二天下午我妈打来电话：你大姨也走了。我妈说“也”的意思是，最近半年，我的六姨、三姨已相继羽化归去了。

大姨高寿，卧床一年，她的离去，尽管家人们有思想准备，但是这一天真的来到了，还是让人无法接受。

我对大姨最早的印象是在七十年代初，她带着表弟来合肥过年。那时候，大姨住在固镇，她们家随着大姨夫工作调动，不停地在固镇的乡镇辗转。

七十年代中期，我跟着外公、妈妈还有两个妹妹去过大姨家，她家在任桥的一所学校里。这次旅行，让我第一次接触到了田园生活。屋檐下鸟巢里长着花斑的蛋，浑身光溜溜闭着眼睛张着黄喙嗷嗷待哺的雏燕；干涸的机井里，一张不知什么时候蜕下的蛇皮，以及弯曲的爬痕；收获红芋的喜悦最让人兴奋，因为你永远搞不清它在土里生长的轨迹，可能刨开田埂，你才能发现最大的那一颗。这一切对我来说，新奇异常，终身难忘。

一次，在田头，我们的小篮子被别的小孩偷走，藏在衣服里。还在学语的妹妹发现了，指着那个小孩，对大人说：孩，篮篮，肚肚……那个场景，被大姨模仿着，说笑了很久。

那时候，我家因为我妈下放回城后没有安排工作，日子过得清苦。后来，我妈工作以后，家境有所改善。1978年表哥来合肥上大学，他在家信中写道：小姨家有了笑声。大姨看后非常高兴，之后很长时间都在念叨，她对我家的牵挂一定更胜于对儿子拥有敏锐细致观察力的欣喜。

82年暑假，我随大学毕业的表哥又去了大姨家。这时，她家已经搬到县城，住在固镇二小的一所平房，房前还有一个种了菜的小院。每天傍晚，我和表弟都把小饭桌抬到院子，一家人在落日余晖里，边吃边聊，其乐融融，家常便饭也吃得香甜。大姨招待我，烧了五花肉。我从小就是不沾肥肉，吃了觉得恶心。大姨叨了一块放入口中：你看，多香啊！肥肉还能吃出香味？我尝试了一小块，慢慢品味，果然是肉香裹着佐料香，充溢了口腔。从此，我不再抗拒肥肉。

大姨退休后，经常来合肥照顾外公，短则一两个月，长则大半年。一天，我妈回来，拿出一幅字，说是大姨让外公给我写的。我展开一看，上书八个大字：努力努力，早知早知。字面平实，细细琢磨却是意味深长。

后来，我因高考失利，到固镇回读，住在大姨家。当时，表弟刚考上大学，大姨大姨夫应该是松一口气的时候，却马不停蹄地又接纳了一个高考生。刚放下行李，大姨夫就帮我分析失败的原因，规划一年复习的方向和重点。

我在固镇二中就读，学校有早晚自习，大姨每天要早起给我做早饭，晚睡给我留门。她还特地养了几只鸡，说是等鸡下了蛋，每天让我吃个鸡蛋补一补。将要产蛋的前几天，她天天去鸡笼里摸一摸。我吃住在大姨家，每个月还可以领到零花钱，她对我：我原来每个月给孟进几块钱，也给你几块。我享受的是亲儿子的待遇。

外公去世以后，大姨还是经常来合肥，在舅舅家住一段时间，再到我家住一段时间。

我女儿上幼儿园的时候，大姨正好住在我家。女儿放学，大姨问她：家炘，你在幼儿园吃的什么饭？女儿撇着嘴一字一顿地说：蛋、炒、饭。看着女儿小人精的样子，大姨哈哈大笑。以后，只要一进家门，大姨就问她吃了什么饭，小人儿一律回答是蛋炒饭，大姨每次都是哈哈大笑。一老一小，一个明知故问，一个明知故答，大姨每次笑完，还要自言自语两个字：笑～人～。

后来，大姨家搬到蚌埠，我们经常去看她。每次去，一大家人总是会围着她和大姨夫拍照留念。有一段时间，我突然意识到大姨好久没有来合肥了。回头想想，她年岁已高，不宜远行，可能再也来不了合肥了。

去年底，大姨住院，合肥亲戚全体出动赶去蚌埠看她。从医院岀来，我们又回家探望大姨夫。大姨夫依旧提议大家再合个影，拍完以后，表姐悲戚地说：今天就少了俺妈……

现在，大姨来合肥了，也长眠于大蜀山文化陵园。在这里，她和六姨偎在外公的身边，他们仨又可以说着家乡话，叙叙旧，拉拉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