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华,1960年出生于浙江省杭州市,当代作家,北京师范大学教授。著有《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呼喊与细雨》等作品。2022年,《兄弟》获第20届亚斯纳亚·波利亚纳文学奖最佳外语作品奖。2025年10月,莫言的长篇小说《檀香刑》也获该奖项最佳外语作品奖 。2009年12月,《兄弟》入选瑞士《时报》评选的2000年至2010年全球最为重要的15本书。 小说讲述了江南小镇重组家庭中的两兄弟李光头和宋钢所经历的故事。上部中,宋凡平和李兰二婚相爱、结婚,宋钢和李光头因而成为兄弟,好景不长,“文革”中宋凡平惨死,兄弟俩被迫分开。 下部主要以李光头、宋钢和林红的经历,阐释经济快速发展下的个人历史悲剧。李光头不安现状、不服输的性格,使他抓住机会,成为人们眼中的“成功者”。宋钢曾是他最亲的兄弟,可因为同时爱上林红而决裂,三人的情感纠葛导致宋钢死亡。 小说中充满了荒诞和幻想、血腥和暴力、命运和抗争等内容,折射出动荡多变的社会现实。作者以荒诞手法再现历史,是为表现对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强权的批判,以及对改革开放初期民众精神生活匮乏的担忧和些许的人性关怀。 李光头还未出生,他父亲就因在厕所偷看女人屁股而掉进粪坑淹死。从此,老实善良的母亲李兰在蒙羞的时光中度日,直到与失偶的宋凡平结合,她才从自卑的阴影中解脱。那时李光头年仅六岁,宋凡平的儿子宋钢则只有七岁。 然而,好景不长,文化大革命到来,宋凡平被抓坐牢,又被乱棍打死。兄弟俩从此分别,宋钢回乡下与年迈的爷爷相依为命,李光头与病弱的母亲在贫病交加中打发着日子。直到李光头母亲和宋钢爷爷去世,这对异姓兄弟又成了一家子。 这时,兄弟俩已长成青年。李光头进福利厂当工人,宋钢也进了五金厂。兄弟俩和睦相处,过上知足常乐的日子。后来,李光头当上福利厂厂长,风头正盛的他开始追求被他偷看过屁股的漂亮女孩林红。无论他如何死缠烂打,林红从没正眼看过他,反而对他身边英俊儒雅的宋钢芳心暗许。 几经周折,宋钢与林红结婚了,遭受失恋打击的李光头跑去医院做了绝育手术,以示他深爱林红的决心。同时,李光头辞去厂长职务准备下海经商。当他集资筹办服装加工厂的计划落空后,欠了一屁股的债。 林红和宋钢婚后的小日子过得很幸福,而李光头要求回福利厂当厂长不成,就在县政府门前静坐请愿,并捡垃圾堆在县政府门前。靠卖破烂的李光头开始还债,并慢慢富起来。他还跑到日本去做跨国生意,倒卖日本西装,从此一夜暴富。财大气粗的李光头包揽了县城的所有旧城改造工程,该县最豪华的宾馆、酒家、商场及娱乐场所都非李光头莫属。 宋钢下岗,做码头搬运工。腰扭伤后,他再也不能干重体力活,只得到水泥厂做袋装水泥的脏活,由于吸入大量粉尘,他又患上严重的肺病。得知兄弟宋钢境遇的李光头给了林红一张存有10万元的银行卡,并承诺每季度给10万元。收到李光头钱的林红让宋钢到医院看病,但并没有告诉他钱是李光头给的。 李光头对宋钢和林红一家生活和经济上的处处关照,让林红开始反思之前不该讨厌他,特别是帮助解决长期骚扰她的单位领导刘厂长一事对李光头充满好感。致富以后的李光头那边不断有女人找上门来说生有他的子女,几十个女子将李光头告到法院,直到李光头出示结扎证,闹剧才算结束。 聪明的李光头趁势而上,大张旗鼓搞起全国性的选美处女大赛。似乎是为了配合李光头的大赛,宋钢被一个外地的骗子拉去做起叫卖处女膜、增强丸等生意,他甚至做了丰胸手术到海南去卖丰乳霜。在宋钢离家日子里,林红投入了李光头的怀抱。 宋钢回到刘镇,得知真相,抱着成全李光头和林红的想法卧轨自杀。李光头和林红云雨酣时,得知噩耗。李光头因此变得性无能,也失去了经商的兴趣。后来,林红成为烟花场所的老板,生意红火。而李光头计划带着宋钢的骨灰去太空旅行。 读完余华的《兄弟》,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久久不能平静。这本书没有给你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或“坏人”,而是用一种近乎残酷的笔触,把人性的复杂和时代的荒诞赤裸裸地展现在你面前。 《兄弟》不仅仅是在讲两个兄弟的故事,它更像是一幅中国社会几十年变迁的浮世绘。小说的上半部,是血与泪写就的悲剧。它集中展现了李兰与宋凡平在特殊年代中短暂而炽烈的爱情,以及宋凡平近乎完美的父亲形象是如何被野蛮的现实摧毁的。 宋凡平的死,是全书最残忍、也最富有力度的篇章之一。他被打断胳膊,却对孩子说是“胳膊睡着了”;他被关押,却用扫堂腿和大笑维持着父亲的尊严;最后,他为了兑现去上海接妻子的承诺,逃出监狱,在长途汽车站被乱棍打死,尸体在烈日下腐烂发臭。 这里的苦难是具体的、沉重的,它直接作用于肉体,旨在消灭人的尊严。但正是在这极致的黑暗中,人性的微光才显得如此珍贵——李兰与宋凡平之间相濡以沫的爱情,李光头与宋钢在童年时结下的超越血缘的兄弟情谊。这种温情,是那个冰冷时代里唯一的救赎,也是支撑着人物活下去的全部信念。 如果说上半部是“哭的悲剧”,下半部则是一场“笑的闹剧”。时代的列车猛然转向,驶入一个以金钱和欲望为引擎的疯狂轨道。李光头,这个在上半部中看似配角的小痞子,凭借其无底线的精明、厚脸皮和对欲望的赤裸拥抱,一跃成为时代的“弄潮儿”——刘镇的亿万富翁。 他收集林红的屁股印、举办处美人大赛等行径,将整个社会的精神空虚与价值混乱展现得淋漓尽致。而宋钢,这个继承了父亲宋凡平善良、正直、守信品质的“好人”,却成了新时代的弃儿。他固守着过去的道德准则,在现实面前一次次碰壁,最终为了成全妻子林红和兄弟李光头,以一种极其屈辱的方式(隆胸)外出谋生,最后卧轨自杀。宋钢的死,象征着传统美德与理想主义在物欲时代的彻底溃败。 他的遗书里写道:“李光头,你以前对我说过:就是天翻地覆慨而慷了,我们还是兄弟;现在我要对你说:就是生离死别了,我们还是兄弟。”这句话,是全书最悲怆的注脚。兄弟之情跨越了生死,却无法跨越那个将他们扭曲、异化的时代。 李光头与宋钢,他们既是兄弟,也是情敌;他们相依为命,又最终因同一个女人而走向关系的破裂。他们的关系,正是那个撕裂时代的缩影。李光头代表了追逐利益、适者生存的丛林法则,宋钢则代表了坚守道义、却被淘汰的古典情怀。他们的命运轨迹,构成了一组尖锐的悖论。 然而,余华的深刻之处在于,他并未将李光头简单地塑造成一个反面人物。李光头对宋钢的兄弟之情,始终是真挚的,尽管这种真挚被他的欲望和自私所遮蔽。当他功成名就,带着宋钢的骨灰盒在太空中漫游,实现儿时诺言时,我们看到的是一种巨大的、无法弥补的荒诞与空虚。他得到了整个世界,却永远失去了那个与他分享世界的兄弟。 《兄弟》不是一本让人“舒服”的小说,它粗粝、夸张、甚至有些“恶俗”。但正是这种不加修饰的叙事,精准地捕捉了那个时代集体精神状态的某种真实——从一种疯狂陷入另一种疯狂,从一种匮乏陷入另一种匮乏。它迫使我们思考:当历史的车轮以如此迅猛的速度碾过,个体的灵魂该如何安放?那些我们曾经珍视的情感与道义,在物质的狂欢中,究竟还剩下多少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