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书院门这名字,本就带着三分文气。顺着青石板路走,两旁是卖笔墨纸砚、拓片玉器的小铺,鼎沸的人声与热蓬蓬的烤饼香气混在一处,是西安城里最寻常也最动人的热闹。就在这片喧嚣里,按着门牌寻去,目光掠过那些光鲜的招牌,最终却落在顺城南路中段一个不起眼的门脸上。得向下走,步入负一层。</p> <p class="ql-block"> 只这拾级而下的几步,光与声便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门帘滤过了。上面的车马声、人语声,倏然远去,变得渺茫,像隔着厚厚的江水听岸上的动静。一股幽微的、沉静的凉意,从地底深处漫上来,将周身的燥热轻轻拂去。这真是一个“偏居一屿”的所在了,仿佛一艘静默的潜水舟,潜藏于都市洪流的底部,独自守护着一个截然不同的、缓慢而精致的世界。</p> <p class="ql-block"> 眼前豁然开朗,便是一方琳琅满目的天地了。这里没有博物馆那种森然的玻璃柜,一切陈设都显得亲切,带着手泽的温润。左手边,是汪海燕老师的皮影世界。一幅幅牛皮镂刻的人物,薄如蝉翼,却纤毫毕现。武将的铠甲纹路,旦角的裙裾飘带,无一不是精雕细琢。它们静默地悬着,然而你若凝神看去,仿佛能听见那灯光亮起、锣鼓敲响时,一方白布后活过来的万千气象。</p> <p class="ql-block"> 右手边,则是卫腊梅老师的布艺天地与汪卫东老师的香囊世界。那些布老虎、香包,针脚细密,配色大胆而古雅,是关中女子世代相传的聪慧与情意。凑近了,一缕清芬便悄然潜入鼻观,那是香囊里草药的味道,不浓烈,却持久,像是从《离骚》里逸出的那句“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的幽远气息,千百年了,依旧动人。</p> <p class="ql-block"> 最富生气的,还是那间敞开的非遗课堂。望者暂时空旷的课堂,我仿佛看到了晚上集中授课的景象:灯光明亮,几张长桌旁围坐着好些人,有白发老者,亦有年轻面孔。他们或低头小心翼翼地编着一条复杂的结绳,或捏着一团素泥,在指尖的揉捻间渐渐显出憨态可掬的轮廓来。没有喧哗,只有细碎的交流与老师温和的指点声。这已不仅是展示,更是一种活的传承,是技艺在指尖与目光的交接中,悄然延续着生命。</p> <p class="ql-block"> 我忽然觉得,这地下的文化馆,不像潜水舟,倒更像一处文明的“根窟”。地面上,是蓬勃生长、一日千里的现代都市;而这地下,则静静地盘踞着这古老文化的根须。它们深植于泥土,看似幽暗,却汲取着千年的养分,维系着这棵参天大树的生命与养分。今日的繁华,原是离不开这昨日之根底的。</p> <p class="ql-block"> 辞别出来,重返人间灯火,恍如隔世。南门城墙巨大的黑影在夜色中默然矗立,而身后的文化馆,依旧静默地藏于其下,如根须深埋,供养着这座城市不灭的文脉与魂灵。</p> <p class="ql-block">作者:李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