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溪

一叶惊弦

　　小溪是乡野田间地头的血脉。它随意穿行于大地深处，游走于麦地稻田中间。田地需要水源灌溉，小溪里常年水不断，汩汩流淌，滋润着麦子稻谷和油菜等农作物。

它也是乡村田庄庭院的血脉。村前屋后有条小溪，旁边依傍着一排柳树，或者一棵两棵枫杨与桃树。小溪经过之处是农家门口，农家在小溪边安置大青石头，在石头上洗衣服刷碗筷，也会有鸭鹅漂浮在小溪里，悠哉悠哉。

　　我独爱小溪。

一条大河离家很远，我上学时经过河上大桥，远远看着河面宽阔，流水声音很响。我只在夏天水源枯竭时不辞辛苦到河里洗衣服。河太大且长，于我而言如同大海，拢不住它，敬而远之。

家里屋后和下面庄子，倒是有两口一大一小的山塘，塘水深不可测，只能近岸耍玩，小山塘里观荷花，大山塘里赶鸭鹅。大哥曾经很大胆，在小山塘里放一只大木盆，人坐在木盆里，用母亲捶衣服的棒槌滑水，采山塘深处的荷花🪷。

我只敢于小溪里肆意玩耍。小溪悠长悠长，于形状，于溪水。纤细不盈一握的一带，如同白练，随意系在农田的腰间。慢悠悠的水流，缓缓移动，不急不躁，这是岁月的节奏。

小溪可以一跃而过，上面无需架桥，若是较为宽阔的，有时候没有跃过去，掉进溪水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常常顺着小溪行走，给在田间劳作的母亲送茶水。提着茶壶，茶壶嘴长长的如同仙鹤的脖颈，就把搪瓷缸的柄挂在茶壶嘴上。六七月的田野，稻谷抽穗扬花，母亲在田间背着药桶喷洒农药。

小溪水源充足，给人一种饱满的感觉，如同青葱饱满的稻穗。溪边满是翠绿娇嫩的水草，得益于水的滋养。我从溪这边跃到那边，又从那边跃回这边。用空余的手摘野花，拽稗谷。穿的通趾凉鞋，随时把脚伸进水里。溪水没过脚脖子，感受到水流的速度，温柔地摇漾过去，还偶有小鱼虾从脚边游动。

两边的稻禾到达膝盖，青草蔓延到达远方，溪水也蜿蜒而去。

到田头把茶壶放在地下，招呼母亲歇息喝茶，母亲上田来，把手在溪水里洗了，坐在田埂上喝茶。不多时，我依旧拎着空茶壶顺着小溪走回家去，把剩余的茶水倒入搪瓷缸，垛在溪边田埂上。

涉溪之趣，无穷尽啊。

　　曾经我也顺着一条小溪，去家对面几百米远处井里挑水，这条溪埂路走过无数次，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小溪给我负重不堪的挑水路程带来无限乐趣与慰藉。

水桶太重了，肩膀被勒的生疼，脚步蹒跚，挑一趟水中间停下来歇息两三次。歇息途中就蹲下来看小溪。小溪相比田间穿行的宽阔许多，那时我已经读初中的年龄，轻松跨过溪水。雨过天晴时溪水涨流，快要漫上小路。水黄而浑浊，水草青葱嫩绿，被增大的水流冲进溪中。

那路也泥泞起来，鞋子沾满泥水，就地把脚在溪水里摆干净再上路。胶鞋被水洗净，顿时轻便许多。泥鳅在水里跳，鸭子在水里游，白鹅把长脖子伸进去饮水，然后又仰起头高声嘶叫。白鹅的白，水草的绿，相映成趣。

干旱的时候，从上游不知什么地方的水库里，放水下来经过小溪，这时候的溪水水流最为充沛强劲，翻滚而下，然后流向下游的一块块稻田里去。大人们拄着铁锹站在小溪边，孩子们也欢欣鼓舞，在小溪里玩水。

水不深，只到大腿上，被水流冲刷畅快且凉快。这种畅快且凉快的感觉，印象最深刻的是那次在溪水里洗衣。

往常干旱，都需要不辞辛苦挑着两个竹篮的衣服，去大河里去清洗，后来偶然发现一条深溪，一面是山，一边是路，幽静清澈，溪水中鹅卵石圆润光滑。

这个大发现令人惊喜。

　　第二日清早便提着竹篮赶来这里洗衣。没有石头，只好站在溪水里，脚下清凉清凉的，水流绕着腿行走，小鱼儿在脚板底捣乱。在溪水里摆衣服，薄薄的布料在溪水中撒开，鼓起一个一个泡来，水流夹带一股力道，把衣服漂走。赶紧顺着溪水上前去抓，裤腿也打湿了，但不碍事。

一篮子衣服洗净，上得岸来，腿上沾满一层绿色绒毛，那是水里的浮游植物。脚被溪水泡得发白，裤脚放下来，已然全湿了。溪水依旧欢唱，远处农人牵着牛过来饮水，牛见到溪水，贪婪地一头扎进去，大口大口喝起来。

涉溪之乐乐无穷啊。

这条小溪，不知源头在哪里，也不知流向哪里去，总之，乡里处处有溪流，纵横交错，又相互贯通，成为血脉。

　　我大姑家门前就是一条小溪，四季除了冬天至寒时候，水声绵绵不绝于耳，又轻柔如同摇篮曲。大姑平日里洗衣，洗菜，淘米，用水，都直接往小溪里去。

夏日傍晚支一张小桌，把晚饭端到桌上，坐在室外吃晚饭，伴着斜阳，伴着小溪流水，伴着蚊虫飞舞。隔壁几户人家也都把饭桌放在门口来，他们边有一搭没一搭聊起来。

黄狗从桌肚下窜来窜去，守候着骨头🦴，鸭鹅在小溪边逗留，清洗自己的羽毛。冬日里溪水结冰，我们就玩冰块。 冰块用锥子戳一个小洞，用绳子穿上去玩。溪中的冰很快消融，水又缓缓唱着歌远去了。

我家住在高坡上，门前没有小溪，这是年少时最大的遗憾。但涉溪之乐，却不曾缺席过。

再长大些读到些诗词典故，对小溪更加钟爱。“白云千里万里，明月前溪后溪。”溪中可以照云影。兰亭集会，溪中可以流觞。从此，涉溪之乐多了一重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