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您笑口常开

张柏龄

虽说书房天天进，书房的日光总带着些温吞的质感，可今天看到书柜里摆着的那尊小弥勒佛，却猛地勾起我对往事的回忆。

一九八六年九月，正是秋高气爽，我怀着喜悦、期待与憧憬的心情，到厦门集美财经学校读书。拖着行李箱，踏入学校时，行李箱角落，掌心大小的弥勒佛静静卧着，它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小玩意。

那尊小弥勒佛已经跟我多年了，每当我不开心或者无聊的时候，拿起它瞥一眼，仿佛真能听见那呵呵的笑声，笑声穿透喧嚣的尘世，把疲惫轻轻揉散。笑声穿透夜的寂静，回荡在夜空。总能让我化解心里的烦躁与郁闷，让我心情愉快，只剩下满心的松软与安稳。

这尊“世界陶瓷之都”——德化生产的小弥勒佛，袒胸露腹，大腹便便，其面容饱满圆润，双目微眯成一条曲线，嘴角上扬，笑容可掬，五官透出无尽的喜乐与慈悲，脸颊酒窝清晰可见，增添了几分福态与亲和力，展现出豁达与包容。它双腿盘坐，姿态安详而舒展，袍服自然垂落，衣角微扬，袍袖宽大，衣纹线条流畅如水，褶皱层次分明。手持如意，颈间佩戴细腻精致、颗颗分明的念珠，整体造型既庄严又亲切。

那尊小弥勒佛，瓷面温润似玉，触感细腻顺滑。其色泽柔和，仿佛蒙着一层淡淡的光泽，如春日新抽的豆苗般清新，又如雨后浸润的青岩般沉静。那尊小弥勒佛，工艺精湛，整体造型生动逼真，袈裟线条流畅，自然垂落，仿佛随风而动，给人一种灵动之感，让人见之便心生欢喜。

有一天，好像是星期天下午，我在宿舍，一个人无所事事，就拿起小弥勒佛玩。某同学住在隔壁宿舍，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他凑近了看，又不说话，只是笑。他那笑容竟与弥勒有七分相似，都是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却大大地咧开，仿佛人世间从无愁事。他偏生得一副豁达性子，常在寝室说笑话，逗得众人前仰后合。那日他见我独坐桌前，就进来找我。他第一次看见这尊佛，眼睛亮了亮。“这弥勒佛真讨人喜欢，看着就觉得开心。”他凑过来轻轻摩挲，语气里满是欢喜。我看着他眼底的笑意，忽然想起一句俗话“好物当与知己共”，便笑着把佛像递过去：“你若喜欢，便送你吧。”他愣了愣，怔住了，手微微发抖，像是接不住这突然的馈赠。瓷佛在他掌心显得更小了，而那笑容却仿佛放大开来，映得他眼眶发红。“这如何使得？”他喃喃道。我说：“它更配跟你。”他接过时指尖都带着小心，连声道谢。此后那尊弥勒佛便跟着他落户。他读书时，佛在旁边笑；他写信时，佛在旁边笑；甚至他偶尔出去饮点小酒，佛还是在旁边笑。而他的笑声也愈发多了，仿佛真从弥勒那里分得了更多的豁达。后来常见那尊弥勒佛摆在他的书桌前，阳光洒在瓷佛上，也映着他埋头做题的身影。

原来一份喜欢，经由馈赠会生出双倍的温暖。那尊离开我掌心的小弥勒佛，没有走远，反而成了我们同窗情谊的见证，在集美校园的晨光与暮色里，继续传递着简单的快乐，也让这段青春岁月，多了一抹温润的亮色。原来这尊小佛不只是摆件，它盛着同窗的暖意，陪着我们在集美财校度过一个个平凡又珍贵的日子，让异乡的校园，也有了家的温度。

许多年过去了，我早已忘记那小尊弥勒佛的笑，它笑我青春懵懂，笑我们都曾在集美的海风里，试图用一尊瓷佛的重量，压住命运飘摇的舟。更早已忘记送某同学小弥勒佛这件事。三十多年的时光像被海风揉碎的浪，散在温馨的空气里。直到有一天，我坐在他家的沙发上，听潮声漫过窗棂，正品着香茶，他却忽然“给你看个东西。”——话音落时，他带我到书房的书柜，从里捧出个那尊小弥勒佛，瞬间那尊憨笑的小弥勒佛竟还亮着旧时的釉光，釉色未褪，笑意未减，连我记忆里它带着的那点温度，都在重逢的这一刻，原原本本地回来了。原来我早以为散在青春里的东西，他竟妥帖保存了这么多年，都和我记忆里的模样分毫不差。

30多年后某同学仍珍藏并提及小弥勒佛，恰恰说明这份同学友情无关岁月、贵在有心，是经得起时间沉淀的“双向珍视”。一方面，同学将对方青年时相关的小物件妥帖保存三十多年，这份“不丢弃”的用心，藏着对同学情谊的格外看重，没有因时光流逝、各自生活而将这段记忆搁置；另一方面，当多年后重逢提及此事，也让我感受到自己的青春记忆被他人郑重收藏，这份“被记得”的温暖，正是友情最动人的底色——它不需要常联系来维系，却能在重逢时，用一件旧物唤醒彼此最纯粹的青年与同学情谊。没有成年人世界的复杂，只有青年与同学时最真切的彼此的惦念。如今再看他温和的笑容，忽然觉得，有这样一位深藏暖意的同窗，便是青春里最珍贵的馈赠。我怎能不感谢、怎能不感动呢？

我以为有些礼物从不是为了留存，而是为了在往后的岁月里，每当想起时，心里能漾起一阵和当年一样的暖意——就像那尊小弥勒佛的笑容，永远温温的，圆圆的，容得下所有寻常日子里的甜与淡。我真诚希望在小弥勒佛的陪伴下，愿您笑口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