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乡桥韵》52:水巷深处三桥隐

💒曹志

<p class="ql-block">  醉酒后,记忆的闸门,有时只需一个名字便能开启。“甪直”,这个二十年前因一次读书班而结识的生僻字,连同那座古镇、那些密布的河网与古桥,便在这样的午后,悄然漫上心头,让我心驰神往。</p> <p class="ql-block">  这向往,并非奔向一个空洞的地理名称,而是潜入一片由时光与流水共同编织的梦境。那里的纽带,是桥。</p> <p class="ql-block">  甪直的桥,是说不尽的。它们不是孤傲的纪念碑,而是水巷脉络中自然而然的骨节,谦逊地弓着背,连接着此岸与彼岸,昨日与今朝。你看那“三步两桥”的奇景——三元桥与万安桥,一高一矮,相依相偎,仿佛一对默契的故人,携手伫立在市中河的柔波上。脚步在青石板上轻移,刚从三元桥的拱影下走出,便踏上了万安桥的桥堍。这瞬息之间的转换,仿佛一步就跨过了两段不同的岁月。而那横跨吴昆两市的东大桥,则像一位沉默的使者,静观着市河的清波如何流入昆山的东塘港,将一镇的故事,悄悄诉说给更广阔的土地。</p> <p class="ql-block">  桥下流淌的,是甪直的魂——那张由南市、东市、西市三条主河与无数支流交织成的密网。河水是活的史书,映照着自商末“勾吴”以来所有的风云变迁。吴王的离宫、秦县的疆界、唐宋的乡里、明清的衙署……多少帝王将相的宏图霸业,最终都沉淀为这水面上淡淡的涟漪,被每日摇过的橹声轻轻搅碎,又复归平静。水巷两侧,是粉墙黛瓦的人家,是沿河排开的商铺,是那些深达七进的宅弄,它们依水而生,因水而灵。这无处不在的河网,是甪直温润的依托,滋养着它的形,也涵养着它的神。</p> <p class="ql-block">  而在这一片市井的烟火与流水的灵动之间,保圣寺的钟声,便成了恰到好处的点缀。这座始于梁天监二年的古刹,早已将千年的沧桑化入一砖一瓦的沉静。寺内相传出自“塑圣”杨惠之手的罗汉塑像,其目光似乎能穿透殿宇,与市河上的舟楫、桥上的行人无声交流。梵刹的钟声与市井的吆喝,在此地奇异地和鸣,让繁华不至于浮躁,让清寂不至于孤高。</p> <p class="ql-block">  然而,真正让这水、这桥、这寺变得生动而令人心动的,是那些曾在此留下足迹的身影,是他们用生命写就的故事。</p> <p class="ql-block">  我想象着唐代的陆龟蒙,那位自号“甫里先生”的文人,在甪直的低洼田畴间,并非只是吟风弄月,而是亲身参与抗洪与农耕。他手中的笔,既能写出清丽的诗文,也能记录下农具的形制,撰成那部朴实的《耒耜经》。他走过的桥,想必也沾过田间的泥土,承载着一份士人少有的、对脚下土地的深沉关怀。</p> <p class="ql-block">  我也遥想着近代的王韬,从甪直的青石巷弄里走出,目光却投向了浩瀚的海洋与世界。他在香港创办《循环日报》,倡言维新;他东渡日本考察,写成《扶桑记游》。他的一生,仿佛就是从甪直一座小小的石桥出发,最终走向了风云激荡的时代大潮。那桥,成了他连接故土与世界的起点。</p> <p class="ql-block">  而叶圣陶先生的身影,则让这份感动变得尤为具体。他在“吴县第五高等小学”的岁月,不正是将教育的理想种子,播撒在这片水乡的沃土之中吗?他笔下《多收了三五斗》里的“旧毡帽朋友”,或许当年就曾从万安桥上走过,带着收获的微薄希望与最终破灭的无奈,走进他的小说,也走进中国文学的长廊。他站过的讲台,他漫步的长廊,他凝望过的河水,都因这份“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的赤诚,而镀上了一层温暖永恒的光晕。</p> <p class="ql-block">  二十年前的惊鸿一瞥,或许只记住了“甪”字的奇特与小镇的轮廓。如今,当历史的脉络与人文的光辉注入其中,甪直于我,已不再是地图上的一个坐标。那纵横的河网,是它流淌不息的血脉;那静默的古桥,是它连接古今的风骨;那沉静的寺宇,是它安顿灵魂的所在。而陆龟蒙、王韬、叶圣陶们的故事,则是这水巷深处最动人的回响,让每一座桥、每一湾水,都充满了令人心弦颤动的温度。</p> <p class="ql-block"> 我仿佛看见,自己又一次站在三元桥头,看午阳将金光洒满水面,保圣寺的飞檐在暮色中剪出宁静的轮廓。一个穿着水乡服饰的妇女,正从万安桥上缓缓走过,她的身影,与历史中那些伟大的背影悄然重叠。那一刻,你会明白,甪直的韵味,就藏在这流水、古桥、梵钟与人间烟火的千年缠绕里,无声,却足以让一颗心,沉醉不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