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芹村的喜宴：藏在烟火里的人情与传承

杜茂

　　三十多年前，谷芹村的结婚宴，是一场浸透着“人情往来”重量的盛大仪式，烦琐里藏着最质朴的烟火气，细节中裹着世代相传的温情。办宴前一日午后，新郎便要揣着满心郑重，挨家挨户叩门“邀客”，诚请乡邻亲友来“搭棚客”——这声邀约，是主人家对平日情谊的盘点，也是乡村社交最实在的表达。新郎父母作为主事人，撑起一场体面的喜宴，拼的从不是金银多少，而是平日里帮衬乡邻攒下的“人情底气”。那些主动上门的“人情工”，皆是主人家过往真心相待的回响，不用刻意嘱托，全凭一句“该帮忙了”的默契。

筹备之事，处处透着细致妥帖。必先请一位手艺精湛的大厨掌勺，全盘敲定宴席滋味；再邀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当“总照管”，统筹流程、调度人手，主人家只需安心做好后勤。迎亲队伍更是讲究：“娶亲总照管”带队，媒人同行；有老人专司“破碗过火盆”的祈福仪式，有妇女负责喂喜酒、拾掇新房；有两位识字人端坐记账收礼，笔墨间记着人情冷暖；更有懂吉利话的先生，持升斗迎新人，句句祝福掷地有声。这些“关键人物”，客事后主人家总会悄悄递上红包，既是谢意，也是对顺遂日子的期许。

　　搭棚那日起，婚礼的热闹便被彻底点燃。那时家家户户的方桌长凳，是“完整家”的象征——一家人围坐吃饭，才算得上舒心踏实。哪家办喜，邻里总会主动搬出桌椅，若是推辞，不仅要落“小气鬼”的名声，日后自家办事也难有人相帮。毕竟“家家门头都有事”，乡村的人情账，从没人愿意算得太绝。

棚子一搭，主人所邀村里的亲朋好友便各显其能。大厨挥斥方遒，指挥着帮忙的人杀猪宰羊、剖鱼杀鸡，洗菜切菜的声响此起彼伏，交织成最鲜活的市井乐章；亲友们或赶集采买短缺食材，或推着手推车四处借桌椅、租锅碗瓢盆，或是拉来蜂窝煤与干柴，脚步匆匆却满脸笑意；邻里妇女们扎进厨房，洗碗刷锅、扫地抹桌，手脚麻利得像在打理自家事；新郎的小弟兄们更是忙得脚不沾地，讨亲时机灵“挡事”，迎亲后要么端盘上菜，要么陪着新郎逐桌敬酒，青春的身影里满是热闹。

　　一场喜宴，便是一村人品德的试金石。客事前后，上门帮忙的人越多，越说明这家人缘好、品行正。那些默默出力的乡邻，不求回报，只凭“你帮我、我帮你”的默契，把乡村的人情味熬得愈发醇厚绵长。

如今，村里的喜宴依旧保留着“八大碗”的老传统——红烧肉色泽鲜亮，千张肉软糯入味，再配上拼盘、炖酥肉、黄焖鸡、粉蒸肉、清炖鱼和时蔬，外加烤鸭、花生、乳扇、猪腿等佳肴，满满一桌都是实在的美味。开席时，总照管先安排新娘送亲队伍、村里长辈和有事的亲朋入席，新郎新娘则在专人陪同下，端着酒杯逐桌道喜，“早生贵子”“百年好合”的祝福声此起彼伏，欢声笑语漫过院墙，飘向村口的田埂。

　　喜宴第三日卯时，一场温情仪式悄然上演。新娘由亲人领着，给公婆、叔姑、祖父母、舅母等亲人送上亲手准备的赠品，一针一线里藏着对新家庭的接纳；长辈们则回赠红包，把对晚辈的期许与疼爱，细细裹进红纸里。这一来一回的礼尚往来，是亲情的延续，也是乡村伦理最温暖的表达。卯宴的起火权归新郎，他早起点燃灶火的时刻，便定下了开席的时辰，仿佛是接过了家庭责任的火种。宴席散后，妇女们收拾炊具，小弟兄们骑着三轮车，对照清单一一归还借来的桌椅碗筷，有损坏的便照价赔偿，守着“有借有还”的规矩。

　　最后，所有帮忙的人会围坐一桌，用剩余的饭菜吃顿便饭。没有山珍海味，却是整场喜宴最暖心的收尾。待物品归位、账目结清，这场持续三天的客事，才算真正圆满落幕。

从当年的烦琐筹备到如今的守正传承，谷芹村的喜宴从来不只是一场宴席。它是乡村历史的活载体，记录着岁月的变迁；是人情往来的金纽带，维系着邻里乡亲的情谊。那些桌椅碗筷的借还、乡邻之间的互帮、红包赠品的往来，藏着一代人最温暖的乡村记忆，也藏着中国人刻在骨子里的质朴与真诚，在烟火缭绕中，代代相传，从未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