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捕金龟子(散文)

浯溪散人

<p class="ql-block">【导 言】</p><p class="ql-block"> 这篇回忆,将我们带回童年夏夜。那时我们手持玻璃瓶,在暮色中屏息追逐那抹掠过眼前的金属光泽。金龟子,这笨拙的小精灵,翅翼振动着夏日的嗡鸣,它搔过掌心的触感,是记忆里最清晰的痒。如今我们不再捕捉,因为终于明白,当年装入瓶中的,是整个回不去的、金光灿烂的童年。</p> <p class="ql-block">  那记忆,是夏日傍晚里一颗包裹着蜜糖的梦,沉在心底,偶尔泛起,仍是满口的清甜。</p><p class="ql-block"> 那时的夏天,好像格外的长,日子被拉得像麦芽糖的丝,亮晶晶,黏糊糊。白日的暑气渐渐被晚风稀释,化成一阵阵带着泥土与青草气息的凉。我们这些孩子,心就像被这风搔得痒痒的,再也坐不住。当夕阳的最后一道金边被墨蓝的天幕吞没,我们便攥着早已准备好的玻璃瓶,像一群小小的夜袭者,潜入了屋后的那片小树林。</p><p class="ql-block"> 它们总是在最不经意间出现。先是耳边一阵沉稳的“嗡嗡”声,不疾不徐,像一架微型轰炸机。循着声音望去,便能看到一个闪着幽光的小身影,在暮色里划出笨拙而坚定的航线。它的飞行总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憨态,时而撞上叶片,“啪”地一声轻响,便打着旋儿落下来。我们的机会,就在这一刻。</p><p class="ql-block"> 捕捉是需要技巧的,也得讲点“武德”。我们从不张牙舞爪地去扑,那样往往会吓跑它,或者只能捏到一手磷粉。最有把握的,是等它自己停稳。它常常会扒在一根狗尾巴草的草茎上,或者一片宽大的梧桐叶上,六只脚紧紧地攀附着,仿佛那是它在整个世界里的唯一依靠。这时,我们便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凑过去,像接近一个易碎的梦。伸出手,拇指和食指弯成一个温柔的钳子,从它的背后,迅速地、却又轻轻地一捏——便将它那硬邦邦、凉丝丝的身体擒在了指间。</p><p class="ql-block"> 得手的那一刻,心花便怒放开来。我们小心翼翼地把它移到眼前,细细端详。它真美啊!不是蝴蝶那种纤弱的美,而是一种像宝石般的、坚实而华丽的美。最常见的是一种深沉的铜绿色,背甲光滑得像上了釉的瓷器,在微弱的光线下,流转着青绿、古铜、暗金交织的迷离光彩。把它放在手心里,它能感受到温度,便会不安分地爬动。那六只带细小钩刺的脚,搔得手心酥酥麻麻的,一直痒到心里去。</p><p class="ql-block"> 我们把它请进透明的玻璃瓶,那就是我们为它建造的宫殿。还要摘几片鲜嫩的叶子放进去,算是它的御膳。然后,便围在一起,看它在瓶壁上攀爬、滑落、再攀爬。它有时会展开鞘翅,露出底下那双淡褐色的、蝉翼般柔软的薄翅,发出那熟悉的“嗡嗡”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徒劳地冲撞。那声音在玻璃的共鸣下,显得格外响亮而空洞。我们看着,会有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一种占有了“美”的得意与欢喜。</p><p class="ql-block"> 夜深了,被大人唤回家时,我们总要把这宝贝瓶子放在枕边。在朦朦胧胧的睡梦里,那“嗡嗡”的声响,不像噪音,倒像是一支来自夏夜深处的、古老的催眠曲。偶尔,会有一两只逃出牢笼,在黑暗的房间里漫无目的地飞行,撞在蚊帐上,发出“噗”的一声轻响,于是,连梦也染上了金属与树叶的清香。</p><p class="ql-block"> 如今,我早已不再捕捉金龟子了。有时在公园里看到孩子们重复着我当年的游戏,心里会泛起一丝温柔的微笑。我明白,我们当年捕获的,哪里只是一只小小的甲虫呢?我们捕捉的,是整个夏天最生动的气息,是黄昏里最飘逸的精灵,是童年那颗对万物充满好奇与善意的、毫无杂念的真心。</p><p class="ql-block"> 那只在掌心里爬行的小东西,它驮着的,是我再也回不去的,一整个金色的童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