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中论坛（第52期）：从台湾泌尿专科医师观点看男性不育症发展和自我反思

康中会（Cornell-China Circle）

演讲嘉宾

郑裕生

成功大学附设医院男性生殖科主任

成功大学医学院泌尿学科副教授

（温馨提示：在文章结尾处，欢迎关注和观看本次演讲的精彩视频）

【本期导读】

我曾与郑裕生教授共同在美国康奈尔大学医学院（Weill Cornell Medicine ）泌尿外科和生殖中心的男性显微生殖外科培训期间相识并成为好友。故此，我有幸为本期郑教授专业且专注的精彩演讲《从台湾泌尿专科医师观点看男性不孕症发展和自我反思》撰写导读。

郑裕生教授在演讲中输出的内容，正如他人格的写照：病患优先、谦虚和善、睿智从容、执着坚韧。郑教授的演讲犹如一碗神奇的“白开水”，起初平淡甘醇；随着演讲的深入，这碗水逐渐的在听众心底升温，感动于郑教授的尊师重道且数十年深耕不辍，坚守着医者的仁爱与尊严；最后郑教授以小见大，深刻思考现代医疗的矛盾及医患间的痛点，此时，这碗水最后在听众的心底沸腾，醍醐灌顶，仿佛全身的每一根神经，每一个毛孔都受到了洗礼，不忘初心，乐于分享，合作共赢的理念始终贯穿于郑教授的演讲，强烈推荐专业学者阅读体味。

演讲分为4个部分：

1: 国立成功大学泌尿学科发展和男科发展

• 站在前辈肩膀上崛起并传承

2: 台湾泌尿专科医师培养历程简介

• 承接前辈衣钵，临床技能提升与教学并重
• 强调同道交流与分享的重要

3:从临床治疗过渡到基础研究的个人历程

• 从导师引领到内心热爱
• 从临床难题出发投身基础科研
• 取得成果不忘师长和同道的关怀

4: 台湾男性不育症治疗，男科现况和反思

• 男性不育领域培育人才的困境
• 基层援建，8年磨一剑
• 繁重的工作之余一定要思考

引发我个人共鸣的几点体会：

1. 谦逊真诚且仁心为善的性格，是郑裕生教授的品质，也是所有伟大的学者的特质；
2. 功成名就时仍看到自身不足，临床上采用并奉行最高专业标准；
3. 境遇的转变，角色的转变都不影响医者的初心，慈悲悯人即大智慧。

作为台湾男性不育显微外科领域的临床一线资深专家，郑裕生教授在演讲中强调了几个鲜明的观点：

1. 先辈的开创和引领成就了现代的泌尿部和男科，传承“医者仁心”至关重要，心怀感恩并且砥砺前行；
2. 主治医师的持续进修交流是住院医师训练品质的基石；
3. 繁重的临床训练中，要挤出时间思考，解决和解释临床问题，基础科研才有价值；
4. 泌尿男科和辅助生殖科是合作关系而不是竞争关系，通力合作的目的都是为了更好的服务病患；
5. 唯有学习，才能分享进步；唯有热爱，才能传承坚守；唯有仁心，方显医者本色。

我非常有幸与郑教授在康奈尔大学医学院结识，并共同在李石华教授的指导下完成系统的男性生殖医学和男性不育显微外科培训。在短暂的学习和生活中，郑教授为人坦诚率真，思路清晰透彻，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他作为台湾成功大学附设医院男科中心主任，郑裕生教授管理着庞大的病患群体，同时一丝不苟的架设男科团队，繁重的临床和科研工作中，郑教授始终保持儒雅善良，乐于分享，真心的为病患某福祉，源于临床问题的基础科研工作也在国际和国内期刊发表了多篇高质量论文。

Cornell 教会我些什么?

本次讲座是郑教授从医以来十数年心得体会的凝练和分享，鲜明的展示了作为一名台湾医者，具有深值内心的医学人文关爱理念，以及作为一流学者的人文素养，坦率而言，目前内陆的绝大多数学者在人文素养方面，与之有较为显著的差距。

正如成大医学系的核心教育理念所言“Before becoming a doctor, become a man” 。希望所有的医者都能从次演讲中汲取到养分和力量，再次感谢郑裕生教授。

最后，特别感谢本次活动主持人北京大学第一医院泌尿外科彭靖教授，以及八位点评专家的精彩发言。

衷心感谢《康中论坛》编辑部执行主任周梁教授为本次学术在幕前幕后为本次学术交流所做出的巨大贡献。特别致谢《康中论坛》主席李石华教授，为本次演讲所进行的精心策划、充分准备与反复推敲，为活动的圆满奠定了成功的基础。

陈慧兴

上海交通大学附属第一人民医院泌尿外科

2025年11月20日

谢谢李石华老师和康中会各位教授给我今天这机会，从一位台湾泌尿科医师的观点来审视整个男性不孕症的发展及我个人升任主治医师15年来的自我省思。

我今天演讲的大纲，主要分成四点：

• 第一点跟大家介绍成功大学泌尿学科和台湾男科的发展，
• 第二点是介绍台湾泌尿专科医师的培养过程，
• 再来就是我个人是如何从临床的治疗过渡到基础研究的历程。
• 最后则是反思目前的我们在台湾男性不育症治疗和男科的现况。

国立成功大学位于台湾的南部台南市。1931年创立，原来在日据时代是台南高等工业学校。1946年二战结束，国民政府接收以后改成台湾省立台南工业专科学校，后来在1971年正式更名为国立成功大学，主要就是纪念开垦台湾的历史人物延平郡王郑成功。

• 成功大学一开始是没有医学院的。这里我必须要先介绍我们医学院创院院长黃崑巖教授。他是台湾大学医学系毕业的台湾菁英，旅美发展多年，在美国的乔治亚华盛顿大学是一位知名微生物学家。48岁的时候，受到当时成功大学夏汉民校长的感召毅然回国发愿贡献这块土地。
• 我的眼中，他不仅是充满智慧的长者，更是一个充满热情的教育家，不论是课堂或者课后之余，乐于跟学生分享所见所闻和世界观，他为人温润开朗，但治学非常的严谨，他认为成大的医学教育除了要使学生具备照顾治疗病人的知识和能力以外，也要为社会培养视病犹亲的医者而不是医匠。 “Before becoming a doctor, become a man” 是我们成大医学系的核心教育理念，他常常勉励我们医生是人不是神，要谦逊地站在人的角度来关怀病人，时刻反省怎么做才合乎病人的身体利益。
• 更特别的是黃院长也常对当时台湾社会现况有很多的关心和反省，他不仅博览群书也有很多脍炙人口的著作，充满了当时知识分子对当时台湾社会的反省和坚持，他的身教言教直到今日仍被视为台湾医学教育的圭臬。

• 成功大学医学院暨附设医院是当时政府的12项重要国家建设之一，旨在增进云嘉南地区的医疗水平，平衡南北差距。因此，在1988年的6月创立了泌尿学科。
• 首任主任由林信男教授担纲，林教授是当时亚太地区男性性功能障碍治疗的权威。
• 成功大学泌尿学科开办之初，林教授非常有远见率先擘划五科一室，一般泌尿科，神经泌尿科，男性生殖科，泌尿肿瘤科，小儿泌尿科与体外震波碎石室，然后要专人专责去全力发展这些次专科，现在成大泌尿学科各次专科能均衡发展茁壮，一大部分归功于他的远见。

有趣的是，成大泌尿部的发展其实也见证台湾男科的发展，因为林信男主任跟旅美的吕福泰教授熟识，因为林教授在1983年，前往美国进修时恰是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吕福泰教授的第一位fellow，两人保有很深的情谊。

后来林教授在1993年3月，在成大医学院发起成立了”中华男性学医学会”。就是后来的”台湾男性学医学会” 由林信男教授出任第一届的理事长。

1995年，”台湾男性学医学会”成为”国际男性医学会 “(ISA)的会员，这是当时珍贵的照片，中间是年轻时候温文儒雅的吕福泰教授，左边是林信男教授，还有当时的秘书长，后来接任成大泌尿部第二任主任的唐一清教授当时珍贵的留影。右边照片是林信男教授邀请当时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的主任 Tanagho教授来成大医院讲学并示范手术。

我们男性不育症的发展开端是林信男教授指派他的学生林永明教授来全力发展，林永明教授在成大发展显微手术多年，他同时也开启了我们男性不孕基础研究，发表了很多篇高质量论文。

林永明教授在担任部主任的期间，培养了很多科内年轻的医师去从事基础研究，鼓励就读临床医学研究所硕士班或博士班，我也是其中之一。

因为首任林信男教授和各个主任的接续发展，现在成大泌尿部已经变成了一个各自专领域平衡发展，有很多年轻的新血陆续加入的一个很朝气蓬勃的一个科部。 这边特别提一下，第一届台湾男性学医学会(TAA)的理事长是林信男教授。我这个年轻后辈进到学会已经是第十届了，2021年当时我在学会担任理事，一起为台湾的男科发展努力。

当时正值COVID-19全球肆虐期间， 好不容易疫情解封的时候，因为很多TAA会员渴求能举办医学年会吸收新知和交流，当时很多理事认为第一任理事长是成大发起，希望成大医学院承先启后规划主办TAA大会。我当时诚惶诚恐，但是这是一种荣誉和肯定。当天林信男老教授还特别从台北风尘仆仆到台南来全程参与，给我鼓励和支持，这是当时留下和老教授的珍贵合照。担任大会会长的我，一开始很担心说 COVID会不会卷土重来，筹办期间跟学会秘书处日夜进行很多次的沟通，后来大会举办非常成功，也让成大泌尿部和医学院在TAA会员留下了很多珍贵的回忆和良好口碑，学术交流精实，宾主尽欢，这个是我近来最感到欣慰的一件事情。

• 台湾的医学教育有两种，分别是六年制的医学系或者是四年制的后医系。所谓六年制的医学系，就是高中毕业以后透过全国联考，经过竞争进到各校医学系，开始受这个医学生的训练。那四年制后医系就是有点像美国，学生都是相关大学科系毕业之后才进到医学院就读。
• 在台湾完成医学系的训练以后，必须要努力考取两阶段国家考试，才能获得医师执照，仅有70%到90%的通过率。考取医师执照以后还要进行两年的 PGY（专业后不分科住院医师）训练，这个 PGY 训练基本上就是在内外妇儿。
• 进行所谓的通才临床照护训练，之后才能申请到各个你感兴趣的科部去做正式住院医师 (residency) 的训练，在台湾泌尿专科是四年的residency训练时程。完训之后，还必须要考取台湾泌尿专科医师。每年我们都是固定淘汰掉30% ，过程非常的紧张，大家都很怕中箭落马，所以受训期间无不兢兢业业学习。
• 考取专科医师以后，还有所谓的次专科训练，不过这里的次专科训练比较像是国外的 fellowship。通常都是一到两年，基本上都是师徒制，所以跟老师的关系非常的紧密。
• 升任主治医师以后，就独当一面可以单独收治病人。
• 为了精进自己，升任主治医师以后，如果在医学中心还有很多进修管道，如对基础研究有感兴趣，那就会选择攻读硕博士。甚至很多国内外的进修学程，这些充电跟自我实现大部分都是自发性的。

这大概是整个台湾泌尿专科医师培养及成熟的过程。

• 在我第五年到第七年主治医师的时候，当时主任希望我全力的来发展第三代绿激光前列腺汽化手术。
• 第三代绿激光前列腺汽化手术由于低侵袭性的特性，使用在一些比较高危险性的病人，有很好的临床效果和安全性。它和TURP完全是不同的一个概念。传统TURP 讲究快速确实刮除前列腺组织。第三代绿激光前列腺汽化手术则是用持续的旋转激光导线施行激光在前列腺组织上面来达到组织汽化消失的目的。
• 当时我思考我要怎么样去指导住院医师来进行这项手术。第三代绿激光前列腺汽化手术施行的方法和TURP完全不同，就好像让外国人拿筷子吃饭，有一点点不大顺手。为了让住院医师能明白这个差异，我用筷子自制了日常的教具来帮助训练，提醒他们旋转的角度不能过大过快。我们也有厂商提供的电子仿真器来给学员做术前练习。

• 在成大泌尿部发展第三代绿激光前列腺汽化手术过程中，我深刻的理解到: 要教好住院医师，其实主治医师是要持续进修交流的，我们在这两年持续邀请国外已经熟悉此项技术的医师来示范手术。
• 一开始邀请了据说已施行绿光雷射近5000例的美国密歇根大学的Dr. Hai到成大示范几例手术，手术过程全程录像成光盘供主治医师学习，后来我们就陆续开始这样的手术。
• 之后两三年，我也奉命带科内三位年轻主治医师到国外参访其他的大师学习如何更有效率施行这样的手术。我们也参访美国康奈尔大学和新锐Dr.Chughtai交流也到弗吉尼亚大学的Dr.Eure(当时据悉做了大概3000例绿激光手术)手术室参访。
• 在本科技术已经成熟后，主任还邀请了澳洲的悉尼大学的Dr. Woo再来台湾再指导两例困难手术。
• 在这个学习过程里面，我和年轻同事每施行一例，就时刻检讨如何精进这项技术，透过不断的学习，越来越清楚哪些施行技巧才是对病人最有利的，最后达到全程使用23Fr的outer sheath，用等张灌流液，达到低侵袭性的目的。当时的住院医师也因此很快学习这样的新技术。

这三年的光阴，我和所有的同事共同成长，一起在成大建立起这项新技术。 在这一段过程里面其实我同时跟着林永明教授在学习男性不育，我对他的显微手术一直很感兴趣。有一天林永明教授告诉我说：“郑医师我觉得你应该要到世界之巅去看一看，去吸取人家最顶尖的技术，到底人家显微手术是怎么做的，是怎么训练的？我们不应自满目前的技术”。

有老板的加持，我鼓起了勇气，写信给了李石华老师，李老师接纳了我，让我顺利进入康奈尔医学中心去接受正统男科显微手术训练。短短的两个月却是我人生改变的一个起点，那个时候我已经老大不小，主治医师经历已经十年，但李老师不以为我资质驽钝，手把手的教导训练。从一开始我认为我做不到，完训后我能在大鼠上面精确施行了这个VV跟VE手术。

• 在这过程中我也要特别感谢来自上海的陈慧兴教授对于我技巧的回馈提点，他为人热心，帮助我快速的融入到纽约当地的生活，非常感谢他，我们也成为很好的朋友。
• 我也有幸可以近距离的向Goldstein教授跟诊学习，我发现他对于病人的沟通非常到位，每一个病人他都很认真做专科查体， 寻找每一个可能的蛛丝马迹。
• 我也有幸可以跟Lamb教授交流学习，她对于男性生殖的基础研究非常深入，每次听她上课我都觉得研究思考功力大增。
• 感谢李老师帮忙那段时光可以近距离跟各位大师学习，让我眼界大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也促成回台之后更能谦虚磨练自我。

在台湾升任主治医师以后，藉由参加一些大型的国际会议，吸取新知跟同业交流，ASRM，AUA，EAU，ESHRE 都是我辈会选择去参加的重要国际盛事。今年2025亚太的泌尿科医学会恰好在台北盛大举行，各国同行专家聚集在一起，大家共同来讨论，激发出讨论火花，也是一个学习很重要的历程。 去年我奉派到 Stanford 大学访问一年。 Eisenberg教授很谦逊客气，期间不仅无私的让我学习他手术的过程，还常给我时间可以近距离的和他研究团队去面对面讨论。那一年主要是跟他们一起探索所谓的ALDH2的遗传变异在人类男性生殖的影响。主要是东亚人口有ALDH2变异的比率非常的高，大概有四到五成，那就是俗称的酒精不耐症。他们的实验室里面有特殊的ALDH2基因转殖鼠刚好可以来深入研究这个课题，非常感谢Eisenberg教授和 Mochly-Rosen教授给我的无私指导。 回国以后马上就参加2025年UAA，很感谢李教授愿意来台湾一趟，邱文祥教授是我们台湾泌尿界非常资深的腹腔镜手术专家。这次盛情邀请李老师来台湾，李石华老师给我们一个非常精辟的演讲，很谦虚的把他整个研究生涯的起伏点出，对台湾年轻医师有很好的示范效果。

期间我和赖俊佑医师也承蒙李老师的邀请，有机会跟来访的泌尿界大师们共进早餐，留下了这张珍贵的照片。藉由当时跟吕福泰教授，邱文祥教授，李石华教授的早餐会，我如沐春风。吕福泰教授作为全球男科重量级的人物，对研究的兴趣丝毫不减年轻人的血性。他侃侃而谈，告诉我们很多他团队在动物上的重要发现。

李老师会议期间也受到台湾泌尿界热情接待，这就是晚宴的时候，我们前后任的理事长跟李老师的珍贵合影，大家互动热络。最后也谢谢赖俊佑教授那几天帮忙招待李老师，我们度过了充实温馨的时光。

接下来我跟各位报告，我是如何从临床医师过渡到基础研究领域。

• 其实从住院医师第三年的时候，林永明教授就开始给我机会来探索基础研究领域。
• 当时我就对男科显微手术很感兴趣，除了担任他的手术第一助手，他也让我参加他的研究会议，带我出国进行口头报告，手把手的指导我论文的写作。
• 在他的指导之下，大概十年的时间，我顺利取得临床医学硕士和博士的学位。右边这张是我珍藏的一张照片，当时我跟林永明教授一起获奖。我的博士论文得到了成功大学特地颁发的光荣奖项，老师跟学生一起受奖代表传承和希望，直到现在我依然十分珍惜这段缘分。

我跟随林永明教授学习，学习最多的是显微镜下精索静脉结扎术。 这是大概手术的步骤。 为了了解究竟对不育男性有无帮助，我们汇整了224例的手术数据进行分析，整理写成论文。

• 证实有三成的病人接受了手术以后在一年内可以自然成功受孕。
• 其中有11个 NOA 的病人，接受了手术以后，其中两个病人术后在精液中发现精子。
• 术后并发症在百分之一左右，术后发生轻微阴囊水肿有三个，占百分之1.3 。

林永明教授认为NOA，探索生精功能障碍的原因才是最具有挑战性的，数据指出NOA里面大概有四成，到现在都找不到特定原因，很多可能和基因相关。 林永明教授在成大做了很多显微睪丸取精手术。用显微手术进行细致睪丸取精手术就是为了减少提取不必要的睪丸组织及希望最大限度保存日后的睪丸功能。 在这些 NOA 的病人，指南建议我们做的遗传学检查只有染色体检查和Y染色体微缺失。很多在老鼠模型中找到特定的单基因变异其实在不育症男性中都没有找到，所以显然单一基因变异的老鼠模型并不能够来解释大部分的人类造精功能障碍的原因。 为了探索NOA的奥妙，我们开始收集成大232个NOA患者的临床数据，尝试分析这些患者有没有什么共同的特征。里面，我们发现大部分NOA 患者的病理诊断是比较轻微的生精功能低下（Hypospermatogenesis，HS)。 临床上HS病人虽然大部分可以顺利取到精子来进行ICSI，然而我们仍然发现即使透过广泛的信息收集，有55例HS患者仍找不到特定原因。因为特定的染色体异常和单基因变异无法解释这大部分的病人，我们于是思考会不会其实基因序列没问题，问题是透过表遗传的调控(epigenetic regulation)而影响了基因的表现，造成人类造精功能障碍。 探索表遗传调控过程，我们一开始是比较HS睪丸和正常造精睪丸(OA)，通过激光提取它里面的生殖细胞富集组分。然后我们做了全基因组DNA甲基化分析跟微阵列mRNA表达谱检测。在这海量基因组数据分析中，我们筛选出启动子区域存在高甲基化且同时伴随mRNA表达水平下降的基因，结果发现了有255个靶基因。随后通过基因富集分析和大量文献回顾，遴选出14个最具潜力的候选基因，再回到我们的HS样本组中进行验证。我们最后找到了四个最可能参与表观遗传调控的关键基因，分别是BOLL, DDX4，HORMAD1和MAEL。 我发现MAEL基因的启动子序列中，有26个连续的CpG位点在HS睪丸都发现有过度甲基化的现象，所以我选定 MAEL作为我博士学位的研究题目。

在查阅当时文献时，我发现学者Soper等人曾指出，MAEL基因敲除小鼠的睾丸体积显著偏小，且完全不育。他们认为，MAEL基因的缺失会使小鼠生精功能停滞在减数分裂的某一特定阶段。同时，也有研究报道MAEL基因在人类睾丸组织中具有特异性表达。通过人类睾丸组织的RNA原位杂交实验，可观察到精母细胞和精子细胞中均有MAEL的表达。

当时认为MAEL在老鼠中有可能是参与piRNA的生物合成机制，可以稳定DNA序列，避免转座子的遗传干扰。

为探究MAEL基因在人类生精功能中的作用，我们利用人类H358细胞株，构建了一套靶向DNA甲基化调控系统，用以研究先前在MAEL基因上发现的那段具有连续高甲基化特征的启动子序列。我们发现，在人类HS睪丸相较于正常生精（NR）睪丸，每一个CpG位点都有很明显的高度甲基化。在我们所建立的靶向DNA甲基化模型中，进一步观察到经该体系处理的细胞在LINE1的表现量会明显上升。种种迹象显示MAEL基因因为某种原因被高度甲基化，使的精细胞内的LINE1被活化而造成基因组不稳定而阻碍人类造精过程，有可能是造成临床不育HS睪丸的原因之一。多年研究积累的成果顺利发表，我也取得了博士学位。 林永明教授突然有一天告诉我说他要退休。他勉励我要继续坚持初衷，把担子担起来，继续在成大发展男性。林永明教授退休之后，目前在加拿大英属哥伦比亚大学担任兼任教授。 后来我对MAEL基因在人类男性生殖仍然非常有兴趣，因为我读到一篇论文，在2013年就有学者发现MAEL在老鼠附睪的精子也有表达。 回顾2008年MAEL基因敲除小鼠的研究，认为失去MAEL基因，小鼠生精过程停滞在减数分裂阶段。然而，这一小鼠模型中的发现与我们观察人的HS睪丸似乎有些出入。为此，我们首先借助人类睾丸单细胞RNA测序数据展开生物信息学分析，发现MAEL在所有类型的生殖细胞中均有表达。进一步通过睾丸组织免疫组化染色显示，其在减数分裂后的精子细胞中表达量最高。我们还利用免疫荧光技术证实，在人类精液中游动精子的头部和中段部位，均有MAEL基因表达。

随后，我们设计了免疫金标记实验，并通过电子显微镜观察，最终证实MAEL定位于人类精子的线粒体之中。

我们随后利用H358细胞株进行实验，通过siRNA沉默细胞内MAEL的功能，结果显示这确实会干扰线粒体的正常功能，导致细胞ATP水平下降，并促使有害的ROS自由基水平上升。

同时，我们利用生物信息学方法寻找MAEL可能的下游调控基因，并找到了两个重要的调控因子：UBL4B和GPX4。

回到我们对人类精液样本的研究，进一步分析发现：在弱精症患者的精子中，MAEL及其下游的两个线粒体调控因子表达量，相较于精子参数正常的对照组均出现显著下降。

采用临床常用参数活动精子总数（TMSC）进行分析，结果显示MAEL及其两个下游线粒体调控因子均与TMSC呈显著正相关。

综合上述发现，我完成这篇2023年ANDROLOGY论文，告诉大家MAEL功能不足可能影响人类精子内的粒腺体功能，造成ROS上升，这可能是造成弱精症的原因之一。

以上便是我近十年来围绕人类MAEL基因在男性生殖功能方面的研究思路、探索历程以及截至目前所取得的主要成果，谨通过本页幻灯片向各位作一总结汇报。

我必须要特别感谢两位在我攻读博士期间指导我的林永明跟蔡少正教授。两位老师为人谦逊宽和，但是对于研究非常的执着，而且治学非常的严谨，资质平庸的我长期受他们影响鞭策，我才能够有今天这样的结果。同时我也很感谢志同道合的好朋友，年轻的林世杰老师，他在昨天顺利升任成大正教授。多年来我们兴趣相投彼此激励，建立了一个男性学的基础研究团队。未来我们继续追寻人类造精功能的奥秘。 作为一名台湾的男性不育专科医师，我第一个反思就是我发现台湾男性不育症患者在地域上高度集中于都市地区，这一现象其实在世界各地都颇为相似。在台湾，这类患者大多集中在台北的黄志贤教授，以及南部的我的老师林永明教授手中。我有幸追随林永明教授，得益于他多年来积累的大量临床病例，使我从未面临收集病例的困难。

其次，我们深知男性不育症的发病机制极为复杂，许多病例根本无法明确病因，患者往往难以完全理解自身的病情，医患之间存在着显著的知识鸿沟。

第三点体会是，不育症相关手术，如精索静脉曲张的显微手术，即便手术成功，要想获得健康子代往往也需要一至两年时间。在当今急功近利的社会氛围下，这样的治疗周期很难吸引年轻医师愿意长期投入、深入钻研。

此外，随着生殖医学中心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许多人认为只要找到一条精子，通过ICSI治疗似乎就解决了所有问题。然而我们清楚，每一次ICSI周期只有约一半能够成功怀孕，而最终仅再一半能最终健康活产。 辅助生殖技术仍存在巨大的提升空间，这也引发了我的进一步思考：生殖中心与我们男科医师之间，究竟是共生共荣，还是竞争关系？

值得欣喜的是，通过康中会的平台，我在疫情期间聆听了Goldstein教授的演讲，他明确指出：这应是一种共荣而非竞争的关系。在成大的这些年，我深切体会到这一观点的正确性。我们男科与生殖中心合作无间，互相转诊病人，始终致力于共同评估夫妻双方的生殖潜力，追求最优的生育结局，这对患者来说无疑是最为有利的。

近年来，台湾因多种因素，设立的男科诊所越来越多。这些诊所的负责人大多接受过系统专业训练，其中不乏已在医学中心取得教职并荣退的前辈。正是因为他们能提供第一线的高质量诊疗服务，推动了台湾在男性不育症领域的发展和对患者诊疗水平的持续提升，非常感谢他们的付出。

第二个就是我个人的反思，我完成住院医师训练的时候，第一年主治医师就被派往偏乡服务，因为成功大学当时必须要接受原本政府经营乡下的分院。

那是在斗六市，相隔台南市大概100多公里。那八年光阴对我来讲是人生的黄金时期，一开始我心里是充满怀疑的，我想上级派我去下乡服务是肯定吗？我在乡下我是能做什么？ 经过反复思考，我想医师的本质到底是什么？我们学习医学的初衷是什么，不就是为了照顾病人吗？那我在哪里照顾病人有很大的差别吗？我在偏乡照顾病人，我反而有更多的时间来聆听病人，来学习这一些技术跟照顾的技巧，这不就是成全未来更好的我吗？

在偏乡服务八年之后，我调回成大总院工作。在总院看到了更多更复杂的病人，接受到更多更难的任务。正是凭借过去八年偏乡服务的心智磨练，积累成日后更从容解决问题的能力。

这是当初我奉命发展斗六泌尿科留下来的团队照片。全盛时期我们科里面有五个主治医师。那时我们照顾了蛮多病人的，蛮开心的，在小镇上，我走在路上常会有病人跟我主动打招呼。右边的这张图是当初我被派到斗六分院的时候，我的长官们。前后两任的泌尿部主任和副院长，带着整个科部同仁到偏乡帮我加油打气，我于是知道背后有一股很强大的支持力量，驱使我能够安心的在那边发展，既来之则安之，这也是另外的一种启发。 另一个值得反思的问题是，台湾同胞健保开创至今已经30年了，覆盖率接近百分之百。病患的部分负担低，导致民众的就医非常的方便，这是好处。但是也导致轻症占用大量的医疗资源。不可避免的需要大量的医护人力，尤其是在医学中心。

近期研究发现，台湾每千人口的医生比例仅为2.35人，明显低于日本、韩国等其他东亚国家。而台湾的护士比例更是只有3.3‰，远低于日本、韩国以及全球其他三十多个国家。此外，有高达35%的台湾医师每周工作时间超过60小时，部分绩效工资甚至未能按时发放。更令人担忧的是，超过40%的医疗给付总额竟然需要由医师共同分担亏损。这种不友善的执业环境，导致近年来很多医疗专业人员，包括医生和护士，持续流失。这些数据是由台湾前健保署署长李伯璋教授在2024年和2025年发表于国际知名期刊《柳叶刀》上的报告中所提出的。

接下来是我个人研究跟成长的反思。

繁重的临床工作常常让我们几乎无暇静心思考。后来我逐渐意识到，尽管临床时间零碎，但只要合理规划，仍能充分利用许多片段时段。有时是从病人身上获得启发，有时则是在与同事简短交流病人诊治过程中，碰撞出思维的火花，进而推动我们深入思考。

尤其在医学中心，研究任务格外重要。难道我们做研究仅仅是为了提升学术、求得生存吗？其实未必。随着年资增长、在中心待得越久，研究逐渐转化为一种兴趣。当你对某一领域产生浓厚兴趣，即便再忙再累，也会不由自主地想去探索“为什么”。这时，身边优秀的同事便能成为重要的支持力量。

但我们也必须学会与基础研究领域的老师沟通协作。由于他们的学术成长路径与医师教育存在根本差异，良好的沟通与合作能在科研中激发出更大的能量，也更容易促成实质性的成果与进展——当然，这往往需要长时间的磨合与相互尊重。

最近我开始在医学院担任教职，这也带给我新的反思。面对学生，我深切体会到“老师”这一角色的任重道远。除了不断自我激励、追求进步之外，学生提出的各类问题也常常促使我们重新思考，从学习者的视角看待事物——我想，这就是所谓的“教学相长”吧。

最后，我特地放上成大创院的黃崑巖院长的墨宝，清楚写着”择真善而固执”。右边则是我们在康乃尔受训时墙壁上看到”KEEP CALM AND CARRY ON”的木牌。

东方和西方文化，在知识真理的追求上竟不谋而合! 在我们追求学问跟照顾病人的方方面面，期许我们都应该秉持着当医生的初衷，一步一脚印的去学习。最后，我希冀病人能因为我持续自我激励，得到更好的照顾，以上就是我今天的报告，谢谢大家！

【编者后叙】

昨天晚上刚从北欧归来，今天一大早5点起床，我再次认真拜读了成功大学附设医院男科中心主任 @郑裕生 教授的精彩演讲推文的最后审稿。特别感谢@陈慧兴 教授也在百忙之中提笔挥墨，写下感人至深、见解独到的导读，令人敬佩和感动。

在第52期《康中论坛》专题讲座《从台湾泌尿专科医师观点看男性不育症的发展与自我反思》中，郑教授精心准备的分享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与重要启示。这是一场饱含情怀与责任感的学术报告，尤其对年轻医生而言，将带来极大的帮助与激励。郑教授的演讲内容制作精美、结构清晰、逻辑严谨，充分展现了他深厚的专业素养。他详尽介绍了所在医院的临床与基础研究项目、导师团队架构，并系统分享了近年来的科研成果与教育历程。他是一位富有情怀、责任与担当的台湾学者，曾深入台湾最贫困的基层山区服务民众，在基层医院工作长达八年，可谓八年磨一剑。即便在繁重的临床工作之余，他从未停止思考与自我提升。他在康奈尔大学与斯坦福大学的专科进修中收获颇丰，并将所学应用于实践，推动专业发展。更令人钦佩的是，他对台湾泌尿男科的现状与未来发展进行了深刻反思与前瞻性剖析，展现了卓越的洞察力与使命感。

我深信，这次学术交流将为海峡两岸的青年学者与泌尿男科医生带来启发、思考与希望。这不仅是一场高水准的学术分享，更是面向未来、凝聚专业心力的重要契机。再次衷心感谢郑裕生教授，为《康中论坛》带来如此专业、精彩且充满力量的演讲。他在从容与自信中展现出的学识、风采与多年积累的人格力量，令人由衷敬佩。

敬请大家关注与分享。

李石华

2025/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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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中论坛》第52期 2025

本期论坛主持人

彭靖

本期论坛点评专家

（以姓氏笔画排序）

陈慧兴、郭海彬、刘贵华、蓝儒竹

平萍、唐文豪、武志刚、谢冲

本期论坛特邀导读执笔

陈慧兴

本期论坛文字整理、编辑

郑裕生

本期视频录制及剪辑

周 梁

本期责任编辑/审校

郑裕生、周梁、李石华(Philip S. Li)

本期论坛策划/终审

李石华(Philip S. 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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