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秋风掠过原野时,白桦林便褪去了夏的青涩,晕染出独属于秋的清辉与诗意。远远望去,那一片亭亭玉立的身影,如千万支洁白的玉簪,簪在大地的衣襟上,又似一幅铺展的素帛长卷,被自然的妙笔点染得层次分明。</p> <p class="ql-block">脚步踏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簌簌的、柔软的声响,像是这林子均匀的呼吸。我停住,不敢再走,生怕扰了这静谧的梦。抬起头,目光便被那一片炫目的金与白攫住了。一棵棵白桦,素净而挺拔,像一群遗世独立的少女,披着满身灿灿的华服,却又带着几分羞怯,静静地立在这秋光里。</p> <p class="ql-block">我看那树干,真是造物主最洁净的笔触。那样的白,不是单调的、苍冷的白,而是泛着些微的青灰与银亮,上面疏疏落落地缀着些横生的眼状斑痕,像无数只似开还闭的眼睛,带着洞悉一切却又缄默不语的禅意,静静地望着你,望着这流转的四季。你伸手去抚摸,触感是光滑的,却又是微凉的,带着一种坚韧的生命力,仿佛能透过指尖,一直凉到你的心里去,将尘世的烦嚣都涤荡干净了。</p> <p class="ql-block">而它们的叶子呢,夏日里曾是怎样的绿意葱茏,我不得而知;此刻,却是一片沸腾的、燃烧的金黄。阳光从疏疏朗朗的枝干间筛下来,不再是夏日那般炽烈,而变得醇和而温润,像融化的蜜糖,流淌在每一片叶子上。于是,那叶子便不再是单纯的黄了;向阳的一面,是透明的、亮烈的金箔,背光处,又成了沉静的、厚重的古锦。一阵极轻极缓的风来,那些叶子便微微地颤动起来,发出细碎的、私语般的沙沙声,随之,便有那最性急的几片,飘飘摇摇地,打着旋儿,依依不舍地告别了枝头。它们落得那样慢,那样不愿,仿佛不是在凋零,而是在进行一场优雅而郑重的告别仪式。一片,又一片,像金色的蝶,又像倦了的诗行,无声地、缓缓地,融入脚下那片更为广阔的金色地毯里去了。</p> <p class="ql-block">这便构成了一幅极动的画。静的,是那银白的干,直的枝,像画框,也像是乐谱上坚毅的竖线;动的,是那流金的叶,浮光的光,与那无形的、却分明能感觉到的秋的气息,这便是画中变幻的色彩,乐谱上流淌的音符了。我忽然想起俄国作家普里什文的句子,他说:“森林永远如此,仿佛在等待着你。”是的,这片白桦林,它便是在这里静静地等待,等待了春,等待了夏,直等到这最绚烂的秋,才将它全部的美与静穆,展露给一个偶然到访的孤客。</p> <p class="ql-block">我沉浸在这无边的静美里,心里却无端地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来。这般极致的美,竟是凋零的前奏。它们拼尽了整个春夏的生命力,才凝成这最后一场盛大而辉煌的演出。美到了顶点,便是衰落的开始。这其中的意味,是悲凉的,却也是壮烈的。它不似春日的萌发,带着懵懂的希望;它是在深知生命轮回的定数后,一种坦然的、无畏的燃烧。这是一种向死而生的、哲学的壮美。</p> <p class="ql-block">天色渐渐地向晚了。林间的光线愈发柔和,给一切景物都镶上了一圈毛茸茸的金边。那原本银亮的树干,此刻也染上了淡淡的暖色,像是饮了晚霞的薄醺。我该走了。我轻轻地来,正如我此刻轻轻地转身,不敢带走一片落叶,只将那满眼的金与白,满心的澄澈与宁静,还有那一首无言的、关于生命与时间的诗,深深地印在心底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