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劝导

正心

岳父这场不算严重的车祸，像一块石子投进看似平静的乡土，溅起的不是邻里间的关切，反倒满是利益的算计与人心的寒凉，让我看清了当下民风里日渐褪色的道义微光。

那天岳父只是受了点轻伤，看着肇事方脸上的愧疚与窘迫，我们没多想便放弃了住院——一来伤情本就无需过度治疗，二来也不愿让对方多承担不必要的费用，村内小诊所的吊滴足以应付。可这份体谅，在亲邻口中却成了“傻气”。一踏进家门，围上来的乡邻便你一言我一语，句句都在“指点迷津”：“怎么能不住院？住院了护理费、营养费、误工费都能要！”“白受了伤还不多要点，这不是吃亏吗？”他们的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仿佛我们放过的不是一笔赔偿，而是天大的便宜。这些话像细密的针，扎得岳父母心里发慌，原本笃定的选择，渐渐被后悔的情绪缠上。

更让人寒心的是肇事方的转变。起初，对方带着歉意承诺承担全部费用，态度诚恳。可没过几天，再见面时，他们的语气里多了几分疏离与强硬，张口便是“两边都闯红灯，责任该五五开”，全然没了当初的歉意。后来才知，他们那边的亲邻也在一旁怂恿，教他们如何推卸责任、减少花费。两家人的亲邻，像两支对立的“军师团”，各自为营，出的全是计较利益的馊主意，没有一句劝人包容、互相体谅的话。

我不禁发问：现在的人怎么了？为何眼里只剩下利益，却忘了道义为何物？不仅是亲邻，连本该秉持公正的交警与律师，也鲜少提及“退一步海阔天空”。交警按流程划分责任，字里行间全是条款；律师则反复强调“赔偿标准”“误工天数”，教我们如何“争取最大利益”。他们都站在各自的立场，为利益权衡，却无人问一句：对方的日子是不是也不容易？能不能多包容一点？没人劝我们，小小伤情能忍则忍，自己多分担些，让对方少些压力；也没人劝他们，毕竟是撞倒了人，多补偿些，弥补人家耽误的农活与受的伤痛。满耳都是“能争就争”“少让一点就是吃亏”，尖酸刻薄的算计，取代了人与人之间该有的温情与体谅。

这般民风，让我想起小时候的村庄。那时谁家有个磕碰，邻里们端着热汤、提着鸡蛋上门探望，叮嘱的是“好好养伤”；若是有人借着伤病讹诈他人，必会被全村人唾弃，名声臭上半辈子。可如今，伤还没好利索，算盘声倒先响了起来。人情不再讲体谅，反倒比账本还要精细。岳父那点伤，本就值不了几针药钱，可在邻里的“点拨”下，仿佛成了“错失巨款”的遗憾。忍让成了“愚蠢”，计较反倒成了“精明”，这样的价值颠倒，怎能不让人心寒？

最让我难过的，是连象征公正的律师，都鲜少提及“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们口中的“赔偿标准”“法律条款”，把一场本可温情化解的事故，变成了冰冷的利益博弈。事故之初，不过是两车的轻微碰撞；可到了后来，却成了两家人在利益边缘的拉扯，像在菜市场里讨价还价，分毫必争。道义悄悄退场，算计粉墨登台，连本该被心疼的伤痛，都被明码标价，染上了铜臭味。

我常常忍不住想，若是祖辈们遇上这样的事，会是怎样的光景？他们或许会搬两把椅子坐在门槛上，递上一袋烟，说一句“都是乡里乡亲，谁没个难处”。没有锱铢必较，没有利益算计，一碗热面，几句软话，各自退一步，便能握手言和。可如今，退一步成了“软弱”，让一寸成了“吃亏”。人心间的那把尺子，不再用来丈量情分厚薄，只用来称量得失多少。

人与人之间，原不该如此算计。可当整个环境都在教人“争取利益”，当退让被视作愚蠢，谁还敢轻易说一句“算了”？我们不是没有良心，只是怕良心被人当作软弱可欺；不是不想体谅，只是怕体谅换来得寸进尺。于是，大家都学会了先防备，先争抢，先把那颗温热的心藏起来，裹上一层坚硬的铠甲。

或许，改变这样的风气很难，但难，不代表就该放弃坚守。就像我们当初选择不住院，哪怕被人说“傻”，哪怕岳父母有过后悔，可我们心里是踏实的——没有借着伤情讹诈，没有为了利益计较，守住了心里的道义底线。这世道或许有凉热，我未必有能力将它全部暖热，但至少，我不愿亲手把它推得更冷。

人心的尺子，终究该以道义为刻度。少一分算计，多一分体谅；少一分计较，多一分包容。唯有这样，那些日渐淡漠的人情，那些悄悄褪色的道义，才能重新在乡土间，在人心间，绽放出温暖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