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碎片

股语斋

重阳节的上午，阳光和煦。单位组织老同志活动，老同事们久未谋面，都格外珍惜这一年一次的相聚。大家频频握手，寒暄问好，空气中弥漫着岁月沉淀下来的温情。

然而，这份温情中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缺憾。正所谓，来了的人关注不多，缺席的人反倒是引起了大家的重视。

往年，喻华明总是最积极的一个，今天却意外缺席。大家不免有些纳闷：“是不是出远门了？”“是不是身体不太好？”

张正平叹了口气：“他前不久打电话给我，问我是不是在一起工作过。事后，我觉得怪怪的。”

李少星接过话头：“他也问我是不是共过事。我跟他可是一间办公室的老搭档啊！我看，他有可能是得了老年痴呆症。”

我心头一沉。我也接到过他的电话，内容如出一辙。

喻华明是单位的老人，曾当了我七年的科长。他严谨、正直，是我职业生涯中重要的引路人。他今天的缺席，让我坐立难安。我决定，下午就去看看他。

我敲响他家的门，他透过猫眼仔细打量着我，然后疑惑地问：“请问，你找谁？”

“喻科长，我是小李，李小龙啊！我来看您了！”

他有些诧异，拉着我的手，让我进屋坐下。他沉默了片刻，然后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努力地翻找着，仿佛在解锁一段尘封的往事。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想起来了，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哦，你是小李，李小龙。呵呵，我当过你的科长。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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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聊了很久很久。多半是我在听，他在说。他的思维像一匹脱缰的野马，跳跃得厉害。他一会儿想起了他的妈妈，他的同学，他的同事；一会儿又聊到了他的童年，他大学时代，他的工作经历。在他的叙述里，真实的东西不多，更多的是虚幻的片段和重复的呓语。我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听着，让他说，继续说，把心里的话全都说出来。

他时不时地翻看手机通讯录，仿佛那小小的屏幕里藏着什么密码，能够让他回忆起过去，找到幸福和快乐。那分明就是一个垂暮老者，试图打开记忆之门的唯一钥匙。

我的思绪跟不上他的跳跃。我望着他满头的华发和依旧慈祥的脸庞，努力寻找着那些能够代表他的元素——

我想起了他的“刻”。用我们当地的话说，就是较真得有些转不过弯。我刚参加工作时是外地人，临时住在单位。一个节假日，同学来看我，正好赶上他值班。他硬是把我的同学挡在院外，拿出证件也不行，说单位有规定。最后，我只好亲自跑出去接。那时我还觉得他不近人情，现在想来，那正是他骨子里那份对规则的坚守。

我也想起了他的善良。有一次，一位素不相识的农民工向他问路，他不仅详细地指路，最后干脆用自行车驮着民工的行李，一路把人送到了目的地。他的善良，是那样的纯粹，毫无杂质。

喻华明的身体还算硬朗，但他目前的精神状态让我深感忧虑，不敢去想他的未来。

告别时，他送我到门口，紧紧地握了握我的手。

当我走出他住的小区，手机突然响了。是他打来的。

“喂，你是小李，李小龙吧？”电话那头传来他略带迟疑的声音，“我们……共过事吗？”

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

我站在原地，心中五味杂陈。十分钟后，手机再次响起。

“喂，你是小李，李小龙吧？我们共过事吗？”

……

电话铃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我没有再接电话，只是把手机调成了无声振动。我想，这或许就是他与这个世界重新建立联系的方式。

浓浓的晚霞已经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为街道上的一切镶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这绚烂的夕阳正缓缓沉入地平线，美丽得让我移不开眼。可这份美丽，却带着一种无以言表的伤感。我的步子有些沉重，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

手机在口袋里发出振动，一次，又一次……我知道是他打来的，但我没有接。我只是静静地站着，望着那片绚烂而短暂的晚霞。我多么希望，时光能慢下来，再慢些，让他能多抓住一些记忆的碎片。我也多么希望，这片刻的宁静，能多陪伴他一会儿。那些关于他的严谨、善良，关于我们共事的点滴，我都替他好好记着。

原来，有些碎片，他弄丢了，我替他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