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思念送给深秋

学府子弟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无所事事的沿着那条小径走去,两旁是些高大的银杏和杨树。银杏的叶子是那种最纯粹的、毫无杂质的金黄,一片片像小巧的扇子,又像是蝴蝶疲倦了的翅膀,依偎在枝头,或是铺陈在地上。杨树的叶子却又是另一番情致,有的泛黄,有的绛红,其间或还留着些许未褪尽的绿,斑斓得如同打翻了的调色盘。午后的光,便从这些疏疏朗朗的枝桠间筛落下来,不再是夏日那般泼辣辣的,而是变得柔和、绵长,带着一种慵懒的暖意。光线落在地上,随着微风的拂动而明灭变幻,强弱交织,真仿佛是谁在不可见的云端上,用极轻柔的手指,拨弄着无形的琴弦;那流淌下来的,便不是光,而是一曲静默的、光与影的旋律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风是清冷的,倒也是爽快,带着初冬特有的那种纯净的气息。它一掠过,树顶上那些最不经事的叶子便簌簌地落下来,不像是凋零,倒像是一场极从容、极安详的舞蹈。它们在空中打着旋儿,恋恋地,与枝头作着最后的缠绵,然后才肯静静地躺到那由无数前辈铺就的金黄地毯上去。我俯下身,拾起一片脉络清晰的银杏叶,它那精致的形状,微凉的触感,仿佛是一件小小的信物。再看脚下,落叶层层叠叠,厚厚的,软软的,踩上去听不见脚步声,只听得一种极细微的、沙沙的脆响。这声音,不像是消亡的哀音,倒像是窃窃的私语,是叶子与大地之间亘古的、温柔的交谈。是啊,这哪里是衰败的狼藉呢?这分明是树写给大地的信,用了整整一个季节来酝酿,字字句句,都是告别,却也字字句句,都充满了静美的安顿。</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再抬头看时你便会发现,有些树木的树梢间,那枝桠已是光秃秃的了,干干净净地伸向湛蓝的天空,像用极细的墨线在蓝绸子上勾勒出的画。风在这些枝桠间毫无阻碍地穿行,发出时而低沉、时而尖锐的鸣响。这声音,不像夏日狂风的咆哮,也不像春风的絮语,它空空荡荡的,带着一种悠远的回音,像一位历尽沧桑的老人,坐在岁月的尽头,哼着一支旋律模糊、词句已忘的旧歌。歌声里没有悲喜,只有无边无际的、属于时空特有的宁静。</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僻静的小路在前方拐了一个弯,引我到了一片颇为宁静的湖边。那湖水,真如一面拭得锃亮的镜子,将天空的蓝、云朵的白,以及对岸那些斑斓的树影,都完完整整地、毫不失真地收纳了进去。天空与树影,便在这水中静静地对望着,一个显得愈发高远,一个显得愈发沉静。我丢下一颗小石子,咚的一声,一圈圈涟漪漾开,水里的天空和树影便都跟着晃动、扭曲起来,像是整片的蓝都被揉皱了,成了一幅流动的印象画。但不过片刻,一切又复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这湖,像一只巨大而安详的眼睛,看着四季轮回,看着云卷云舒,也看着此刻的我。</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在我的背上、肩上,那暖意是含蓄的,不张扬的,一点点渗透进微凉的空气和我的衣衫里。它不像夏日烈阳那般不容分说,这冬日的阳光,倒像是一封迟来的家书,展开来,字里行间都是熟悉的、朴素的温柔,足以将周遭的清冷寒气,一点点地驱散开去。</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蹲下身,拾起一枚落叶。叶脉在指腹下微微凸起,像一条干涸的河床,也曾奔涌过整座夏天的雨水。轻轻一捻,叶柄碎成细末,发出极轻的“嚓”——那是秋天最后一次心跳,被风收进袖口。远处,湖水的蓝正在慢慢暗下去,像有人把灯一盏盏吹灭。最后一缕光贴在岸边的石阶上,薄得能被指甲掀起,却仍固执地照着一行蚂蚁:它们排成断续的省略号,把一粒去年的草籽拖向地底,替冬天储存一句尚未说完的台词。</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站在这片天地之间,忽然觉得言语是多余的了。我只静静地听,听深秋这位沉默的收藏家,如何不慌不忙地,将绚烂的色彩、温暖的光线、喧闹的生命,都一一收拾起来,妥帖地藏进它那宽大而萧瑟的衣襟里。而我的心灵,也仿佛卸下了所有沉重的、纷乱的思绪,变得像一片最轻的落叶,从那些纠缠的枝头解脱,乘着这清冷的风,飘飘然、悠悠然地,坠入了眼前这片宁静的、包容一切的湖光倒影之中。</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我慢慢站起身,影子在脚边缩成一小团,像被谁偷偷折起的信纸。风掠过枝桠间传来“嗒”的一声轻响——不知是松动的果实,还是时间本身掉了一枚齿。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所谓告别,并不是“没有了”,而是“收好了”。秋天把万物收进怀里,也把我还给我自己。于是我把空空的掌心插进口袋,像揣进一封未寄出的信,信里只有一行字——“我来过,把落叶当成落款,把湖水当成邮戳,把心中的爱意封好口寄给下一个春天。”</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