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口琴演奏:王联</p> <p class="ql-block">(王联摄影)</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逃亡的路上,最让大楞头疼的就是食物。好在时值夏季,野草正嫩,尽管苦涩难咽,致少可以裹腹,饿不死就行。致于饮水,前几天刚下了场大雨,地面到处是水坑,自然就用不着发愁。想象中间太阳已经落山,此刻晴空万里,尽管地面依然一片敞亮,所有的物体却没有阳光下那么显眼,幽暗了许多,山川树木浑然一体,整个周围变得格外宁静。他坐在蒿草丛中,欣赏着这份黄昏时分特有的田园风光,淡淡的喜悦伴随着浓重的沮丧。毫无疑问,从今往后他将告别那种虽忙碌劳累却怡然自得的农村生活,远离亲友,在孤独和寂寞中度日如年。很难想象,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即便安然无恙,也无异于野生动物,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直至夕阳收起最后一抹余晖,星星开始闪烁,地面的物体逐渐被夜色吞噬,他才搁置了各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将心情放空,争分夺秒,毫不懈怠地继续着他的逃亡之路。他不断辨别着方向,也在判断着距离。到目前为止,至少应该逃出一百多里的路程,显然到达了一个相对比较安全的地方,只是不知身在何处,要去何方,现在应该认真考虑一下这个问题。寻思片刻,他突然想起当民工的时候曾经到过的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正在西南方向,十分偏僻,是个绝佳的藏身之地。只是太远,与邓家屯直线距离也在七八百里,靠两条腿显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途中有高山,有沟壑,有河流险滩,有密林,甚至有野狼出没。想要到达那里,无疑需要极大的耐力和意志克服诸多艰难险阻。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到一个更好的地方。他别无选择,只要能逃过这一劫,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明确了目标,坚定了信心,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浑身就有了无穷的力量。直至天色越来越晚,他便打起精神,加快奔跑的速度。穿过一块块庄稼地,翻过一道道山坡,饿了随便找点野菜吞下,渴了找个水坑喝几口,接着继续奔跑。越跑精神越饱满,越跑步履越坚实,仿若目的地就在眼前。他的目的地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还得从八年前说起。那年他不到二十岁,因身体壮实被选派当了民工,到一个大山深处开采稀有矿石。那里人烟稀少,加之保密程度极高,很少有人知道,也很少有人涉足。在那里,他足足干了两年,后来由于开采价值不高而放弃,他也就被遣返回了家乡。记得,那里的工作条件十分艰苦,整天跟大石头打交道,住的是夏不遮雨冬不保温的帐篷,二十多个人挤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晚上睡觉几乎翻不过身,吃尽了苦头。他突发奇想,工余时间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开辟出一个小天地。就在一切准备就绪,还没来得及使用之际,他们就被遣返了。他还记得,那个小天地里藏着许多东西,有劳动工具,有生活用品,有被褥,甚至还有一支气步枪和好多铅弹。那是工头让他保存的,结果工头因事故突然去世,那支气步枪以及所有的东西就归他所有了。只因遣返太突然,加上不容许带走任何动西,最后都留在了那里面。前几年,他曾几度想取走那些东西,尤其那支气步枪,太心爱了,却因交通不便而放弃。现在最担心的是,那里是否重新开工。如果重新开工,就意味着这条路彻底被堵死;即便没开工,那个废弃了的矿洞必定被野狼占据。那里的野狼实在太多了,成群结队,十分嚣张,十分凶残,伤人的事情时有发生,想要抢占有利地形,无疑是个极大的挑战。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爬上了一道山坡,他寻得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打算歇歇脚。不远处豁然亮起一道耀眼的灯光,朝这边快速移动,紧接着传来了汽车的轰鸣声。他慌忙退去,躲在山坡下一个土坑里,屏息静气地竖起了耳朵。少顷,汽车的轰鸣声在山坡对面戛然而止,随后传来了嘁嘁喳喳说话的声音,偶尔伴有几声狗吠,吓得他心跳骤然加速,震得耳鼓膜嗡嗡作响,呼吸也变得异常急促。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最终到达了山顶。他骇然低下头不敢看去,也就不知道有几个人,却发现一道道手电光在头顶的上空扫来扫去,过了好一阵才离去。好险啊!他大汗淋漓,却倍感庆幸。那几个人要么不是专门捉拿他的公安人员,要么带来的狗不是警犬,否则他插翅难飞。直至汽车的轰鸣声逐渐远去,周围又恢复了宁静,他才从土坑中钻出,提心吊胆地再次爬上山顶,警觉地望着汽车的灯光渐行渐远,最后黯然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他长松一口气,打起精神继续赶路。从此真正踏上了漫长的逃亡之路,前面不知有多少艰难险阻正等待着他。</p><p class="ql-block"> 虽然公安局名义上还在追捕大楞,好几天过去了却一无所获。随着翟队长的苏醒和逐渐康复,此事也就淡化了下来。 </p><p class="ql-block"> 翟队长名叫翟小刚,经常滥用刑讯逼供,几年时间里制造了好几起冤案,民愤极大,因而对大楞的壮举无不拍手称快,一时间成了人们心目中的英雄,同时对他的遭遇也深表同情和担忧。</p><p class="ql-block"> 对于大楞的逃之夭夭,丁杰两口子和郭志远以及陆宗明心里很不是滋味。本来想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揪出幕后黑手,最终把李小生和医院那几个傲慢的医生狠狠收拾一顿,一则给丁杰报仇,二则为他能顺利当上医院领导扫除障碍铺平道路。这条线索显然已经断掉,只能寻找别的突破口。即便如此,大楞的好友李小生和姜雅欣作为重点调查对象也在预料之中,却走个过场而已,不可能从他们嘴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关于大楞偷表一事,李小生矢口否认,坚持认为有人跟他开玩笑,把表还给了他。至于那人是谁,当然要保守秘密。而大楞手上的表是自己花钱买的,买表前还跟他商量过。明知这种说辞是在撒谎,却无法对证,公安人员也就只能相信。这样一来,大楞的罪行只剩下打人是成立的,其余都没有证据。随着翟小刚的痊愈,身体并无大碍,抓捕行动也就告一段落。</p><p class="ql-block">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大楞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话题,李小生和姜雅欣却一天比一天忧虑。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依然杳无音讯,到底躲藏在哪里,情况如何?问题远没有他想象得那么严重,回来把情况说清楚不就更好。手表的事李小生已经和公安局讲明白了,至于公社财务室盗窃案,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是他干的,只要他拒不承认,只要不再对他刑讯逼供,总不能强行扣在他头上。何况翟小刚因群众反映强烈,受到了上级领导的严肃批评,已经调离了刑警队。大楞却浑然不知,也就不敢贸然回来。当务之急是找到他的下落,所有问题也就容易解决。为此李小生和姜雅欣费尽心机,几乎跑遍了所有可疑的地方,却始终没找到任何线索,只好来到大楞家商量对策。</p><p class="ql-block"> 这么多天过去了,大楞依然没回来,家人怎能不担心,怎能不牵挂?见李小生和姜雅欣来了,如同看到自己的儿子,刘贵老泪纵横,痛不欲生。春燕泪眼婆娑,泣不成声,一时间家里笼罩在浓重的悲戚苍凉的气氛之中。虽说大楞算不上顶天立地,但对这个家可谓顶梁柱,他的出走,留下这孤男寡女,日子还怎么过!不过春燕很坚强,确信丈夫无罪,总有一天会回来,发誓要把这个家的担子挑起来。为了安抚家人,李小生有意识地问起关于大楞的事情,希望从中能够找到一点线索。刘贵思儿心切,津津乐道儿子的许多往事,第一次讲起了儿子的成长过程:大楞虽然长得愣头愣脑,却自幼聪明伶俐,上学的两年时间里,学习成绩在斑里一直名列前茅。可惜三年级还没念完母亲去世了,家里欠下一屁股外债。父亲体弱多病无力偿还,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辍学,回家帮父亲挣钱还债。到十五岁的时候,他就能干成人的活了。除了干农活,他还学会了很多手艺,配钥匙修车子钉鞋子什么都学,到最后几乎无所不能,绝对算得上个能工巧匠,加上腿勤手勤,自然就小钱不断。他又吃苦耐劳,别人不愿意干的脏活累活他都干,无非为了能多挣点钱。社会上说他有了钱吃喝嫖赌,纯粹胡说八道。挣来的钱他一分也舍不得花,除了还债全都交给了父亲,直到前年才还清了外债。如今父亲的病情大有好转,他也娶过了媳妇,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却出了这种事情,他真是个苦命的人……说到这里,刘贵梗咽了,陷入极度的悲恸之中。春燕抹着红肿的眼睛接过话茬说,表面上看大楞粗鄙鲁莽,实则是个温柔心细的男人,比谁都会心疼老婆,大事小事都不违拗她,是自己的克夫命害了他。</p><p class="ql-block"> 姜雅欣触动颇深,泪花在眼眶里打转,一时不知该说什么。</p><p class="ql-block"> “你们都不要难过,我想大楞不会有事。当务之急是赶快把人找回来。大家仔细想一想,他可能去了哪里?”李小生安慰着,急切想得到有用的信息。</p><p class="ql-block"> “他从小没离开过家,十五六岁还没去过县城。”刘贵抑制住抽泣,掏出手帕擦干眼泪,认真回忆起来,“直到十九岁那年,为了还外债,他主动要求当民工,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至于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离这里有多远,他从来没提起过。就算他真的去了那里,恐怕也找不到。”</p><p class="ql-block"> 李小生闻言一振,显然这是条很有价值的线索。大楞是个聪明人,不可能躲在附近某个地方,必定走出了很远。他也不可能随便找个地方等死,更不会去寻短见。他有着极强的生存意识和自我保护能力,总会找到一个十分安全的地方设法活下去。按照这一推断,他很可能去了那个地方,可是那个地方到底在哪里?于是李小生开始四处寻找当年那批民工的下落,却终究也没有结果。</p><p class="ql-block"> 大楞也不知道那个地方属哪个省管辖,在哪个县境内,更不清楚那座大山叫什么名字。只知道方向西南,离家七八百里,最大的特征是山多山大。即使七八年过去了,那里的地貌环境依然记得十分清楚。就在李小生和姜雅欣担心惦念四处打听的同时,他还在逃亡的路上。只是后来不用夜行昼歇,只要避开公众视线,完全可以恢复正常的作息时间,也就轻松自在多了。不知趟过了几条河流,翻越了几座山头,始终把握着西南这个大方向。到第六天的时候,眼前的地形有了明鲜变化,山越来越多,平川越来越少。河流湍急,沟壑不时切断去路,更有一面面陡峭的崖壁横亘在面前,脚下的路也变得越来越艰难。那里正是这样的地形,山峦峻峭,道路崎岖曲折,最后甚至无路可走,稍有不慎就会坠入万丈深渊。他知道,越是这样的地形越安全,公安人员绝对不会追到这里来。因此他心里更加踏实,更加放松,也就用不着拼命赶路,可以放慢脚步,小心谨慎地朝着大山深处挺进。判断正确的话,进入绵绵不绝的山区,离目的地就不远了。可是这里的地形极其复杂,目的地又在大山深处,选错方向需要走许多弯路,正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因此必须仔细观察,找到那条最熟悉最顺畅的路线。</p><p class="ql-block"> 几天来反常的作息时间,彻底打乱了大楞的生物钟,白天昏昏沉沉,夜里却清醒无比,难以入眠。尽管天一黑他就寻得一个隐蔽的地方躺下来,却辗转反侧,直至过了子夜时分才勉强入眠,又是一个接着一个地做梦,其中一个梦最为惊心动魄:公安人员突然追来,他慌忙逃跑,双腿却像注了铅,怎么也迈不开脚步。一道道手电光豁然照射了过来,刺得睁不开眼睛,他只好苦苦哀求:“别抓我,公社财务室盗窃案不是我干的!”得到的却是恶狠狠的回答:“ 翟队长死了,你是杀人犯……”他猛然惊醒,心如擂鼓,大汗淋漓。这才发现天已大亮,一束强烈的日光正好洒在脸上。他下意识地用手当住眼睛,愣怔了良久,依然感觉梦境就像真的一样,不由又想起了那个场面:翟队长双手抱头,满脸血糊,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就像一幅图画深深铭刻在了他的脑海里。翟队长的脑门一定碎了,那样必死无疑,即便不死也会成为植物人。翟队长啊翟队长,你我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说什么也晚了,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他一脸沮丧地坐起,迷着眼睛看了看太阳,然后来到一个较高的地方朝南瞭望。大大小小黄褐色的山体刀砍斧劈一般,一致朝向远处的最高峰倾斜。峻峋的山石鳞次栉比,排列在山脊之上,似乎忍受不了拥挤,一个个东倒西歪,试图脱离队列跳下山崖。群山之间又是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裂谷,裂谷之间的平地上布满了一片片密林,远远望去就像一块地毯被撕得支离破碎。层峦叠嶂的群山在烈日的照耀下,紫烟缭绕,斑驳陆离,巍峨壮观。面对这样熟悉的景象,如同见到了久违的朋友,所有的一切是如此亲切,就连脚下的小草也变得可爱。</p><p class="ql-block"> 一路走来,摸着黑不知吃了多少野草野菜,大楞像头饿极了的公牛,没有更多时间精挑细选,不管苦涩的还是酸甜的一股脑往肚子里填,心里也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饿死,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他终于放松下来,当然就要精心挑选一番。在这大山里,有许多可口的植物和野果,至于美味的肉食,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还有水里游的比比皆是,就看他有没有本事抓到它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