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氏盘2

彭卫

临习《散氏盘》的关键，就在于如何将其独特的“金石味”从斑驳的铜器上转化到流动的笔毫之间。所谓“金石味”，是后世对青铜器铭文（金文）和石刻文字那种古朴、苍茫、浑厚、生涩的审美趣味的总结。

要在临习《散氏盘》线条时体现“金石味”，需从以下几个方面入手：

一、 理解《散氏盘》线条的审美特质（“心法”）

首先要在脑中建立正确的“金石味”形象，它不是光滑、流媚、匀称的，而是：

1. 凝重朴厚：像熔化的铜液凝固而成，有重量感和体积感，力透纸背。

2. 苍茫涩劲：如百年枯藤，饱经风霜，表面毛糙而内里坚韧，行笔有阻力感。

3. 自然变化：因铸造和千年腐蚀，线条边缘不规整，时有涨墨、蚀损、断裂之感，充满意外之趣。

4. 圆中寓方：整体以圆笔为主，但在起收、转折处常伴有微妙的方折和棱角，这是铸造范痕和腐蚀的共同效果。

二、 掌握具体的用笔技巧（“笔法”）

这是将“心法”落到实处的关键：

1. 中锋为主，裹锋而行

· 核心：必须坚持中锋用笔，让笔毫的核心墨液直注纸背。

· 方法：起笔时通过逆锋、藏锋将笔锋裹住，行笔过程中努力保持这种“裹束”的状态，仿佛笔尖有物阻挡，这样写出的线条才能圆浑、饱满、立体，如“锥画沙”。

2. “迟涩”的行笔感

· 核心：放弃流畅滑行，追求“屋漏痕”般的行笔效果——仿佛墙壁渗水，水滴受到阻力而蜿蜒而下。

· 方法：增加笔与纸的摩擦力。通过意念控制，感觉是在“推行”而非“滑行”笔毫。可以微调笔锋，做细微的提按、衄挫（来回微小的调整），让线条在行进中有微弱的波动和起伏，而不是一根光溜的直线。

3. 富有变化的起笔与收笔

· 起笔：多采用藏锋逆入，但不要做成一个标准的圆头。可以逆入后稍作停顿，让墨液涨开，或略带侧锋切入，模仿铸造的方起效果。形态可圆可方，可尖可钝，富于变化。

· 收笔：忌轻飘尖滑。行笔至末端时，应回锋收笔或自然驻笔提起，形成含蓄、浑圆的结尾。有时甚至可以做短暂的停顿，让墨液略有渗化，形成“积点成线”的厚重感。

4. 线条质感的塑造——“毛”与“润”的结合

· “毛”：通过上述的“涩行”和衄挫笔法，使线条边缘产生细微的参差不齐，而非光洁平滑。这模仿了金石剥蚀的效果。

· “润”：同时，线条中段必须饱满有力，墨色沉实，不能因为追求“毛”而变得干瘪枯柴。这就是“干裂秋风，润含春雨”的境界。

· 实践：用好墨，用好纸（如半生熟宣），让墨能吃进纸里。行笔速度不宜过快，让墨液有充分时间渗透。

5. 把握节奏与韵律

· 《散氏盘》的线条并非一味迟重，而是在凝重中见灵动。书写时要有节奏感，有快慢、疾徐的变化。在某些弧线转折处，可稍显流畅；在粗重的点画处，则要稳如磐石。这种节奏感让线条“活”起来，避免呆滞。

三、 临习过程中的要点

1. 读帖为先：动笔前，仔细观摩拓片，用眼睛“抚摸”每一根线条的起、行、收，感受其粗细、曲直、枯润的变化。想象它千年来的历程。

2. 放大临写：初临时可适当放大字形，便于体会和施展用笔的细微动作。

3. 意临求神：不必斤斤计较于与原帖外形一模一样。重点是抓住其线条的质感、力量和气息。可以尝试用不同的速度、力度去写同一根线条，体会哪种方式最能接近你心中的“金石味”。

4. 借鉴前人：参考吴昌硕、李瑞清等金石书法大家临写的《散氏盘》，看他们是如何用毛笔诠释金石味的，会得到很多启发。

总结来说，临习《散氏盘》的线条，是一个“做减法”的过程——减去浮滑、减去巧媚、减去火气。通过中锋、迟涩、藏逆等笔法，追求一种内在的、朴拙的、雄浑的力量感。当你的笔下线条开始变得“不好看”（指脱离甜俗）但却“耐看”时，金石味便自然流露了。

线条质感：以“厚实短锋”为核心，圆钝笔并用，圆而不软、钝而不滞，力道内敛凝重。

字形结构：打破对称平正，多左高右低、右下倾斜，重心灵动多变，姿态自然率真，朴厚稳健又奇古生动，无刻意雕琢感。

章法布局：欹正相生、错落有致，字与字之间、行与行之间都通过下俯、上仰、左顾、右盼联合起来，看似自由散漫，实则通过笔势呼应形成整体，满盘气韵贯通。

整体气韵：奔放率意、朴拙自然，核心是“拙中见巧”，粗放豪犷中藏含蓄，古拙朴茂又不失灵动，整体富有节奏感，开创草篆先河，尽显大篆的金石气与自然美。

散氏盘的书法，是商周金石气与自然灵韵的完美交融，以“拙”立骨，以“变”生姿，用厚重线条承载千年文脉，以率真布局彰显艺术本真。它不仅是大篆书法的巅峰范本，更是华夏先民对美的纯粹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