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岛遐思

落笔山人一傅俊元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在白俄罗斯首都明斯克,斯维斯洛奇河如一条碧绿的绸带,蜿蜒穿过城市的胸膛。河心,一座小岛静静浮卧,不喧哗,不张扬,却以一种沉静而深邃的力量,将城市的喧嚣轻轻推开。这,便是眼泪岛。</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清晨,天色微阴,薄云低垂。我们踏上连接小岛的石桥,脚步轻缓,仿佛怕惊扰了这份沉静。空气里弥漫着河水与青草混合的湿润气息,沁入肺腑,恍若历史的呼吸,在无声中低语。</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岛不大,却承载着千钧之重。中央的礼拜堂肃穆而立,像一位沉默的守望者。步入其中,光线幽微,四壁之上,七百七十一枚名字,如七百七十一颗星辰,凝固在冰冷的石壁上,也刻进了亲人们滚烫的记忆里。每一个名字,都曾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个被母亲在灯下轻唤的乳名,一个在异国沙场上戛然而止的青春。他们未曾归来,却永远留在了这片被泪水浇灌的土地上。</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礼拜堂前,一尊哭泣的天使雕像令人心颤。他双翼低垂,头颅深埋,泪水仿佛正从石雕的眼眶中无声滑落。他哭的,是那些未能归来的儿子,是那些虽侥幸生还,却背负着战争创伤、在灵魂的荒漠中踽踽独行的幸存者。天使的泪,是这片土地最深的悲鸣,是对和平最虔诚的祈求。</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环绕四周的,是一组母亲、姐妹与妻子的雕像。她们或掩面而泣,或仰首向天,或双手紧握胸前,石像的面容凝固着千年的悲恸。她们是战争最直接的承受者,是那场远在千里之外的烽火,在后方撕开的最深的伤口。她们的泪,比河水更长,比岁月更深,流淌在每一个无眠的夜里。</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岛的一隅,矗立着一块厚重的石碑。它不似礼拜堂那般引人注目,却有着一种沉甸甸的穿透力。石碑正面,浮雕着圣母玛利亚与圣婴耶稣,线条古朴而庄重。圣母低垂着头,面容沉静,眼底盛满洞悉人间苦难的悲悯;她的臂弯里,圣婴安然依偎,像一团未被惊扰的纯真之光。石碑背面,刻着一行白俄罗斯语,一行俄语,字字如凿,深嵌石中:“这座纪念碑是为了纪念那些在阿富汗迷失的儿子们而建的,由白俄罗斯母亲们代表,她们不希望邪恶主宰她们的土地或任何其他土地。”</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这不是一句口号,而是一群母亲从破碎的心中捧出的、最朴素的祈愿。她们失去的,是自己的骨血;她们所求的,却不是复仇,而是“不希望邪恶主宰任何土地”——这份宽恕与超越,让石碑的重量,早已超出了石头本身。它不再仅仅纪念逝者,更成为生者对未来的庄严托付。</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然而,奇妙的是,这座被悲伤浸透的小岛,如今却成了新婚夫妇拍摄婚纱照的圣地。洁白的婚纱在肃穆的石雕前轻轻飘扬,欢笑声在曾被泪水浸润的土地上轻轻回荡。这并非对悲伤的亵渎,而是一种生命的和解与延续。当新人在母亲们悲伤的雕像前许下爱的誓言,当幸福在记忆的伤口上重新生长,这仿佛在宣告:悲伤不会被遗忘,但生活终将向前。纪念的意义,不正是为了铭记那悲伤的源头,从而加倍地珍视此刻的和平与欢愉吗?</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我坐在岛边的长椅上,看河水无声流淌,带走浮云的倒影,也仿佛带走历史的硝烟。一只水鸟掠过水面,双翅轻点,惊起一圈涟漪。这小小的涟漪,如同投入时光长河的石子,一圈圈扩散,提醒着我们:每一个宏大的历史叙事,最终都归于普通人的悲欢离合。</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眼泪岛,它不歌颂胜利,不宣扬征服。它只是安静地存在着,用石头、泪水和母亲的誓言,诉说着失去。它提醒每一个过客,和平并非理所当然,它是由无数母亲的眼泪和儿子的鲜血换来的。</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当世界依旧有枪声响起,这座河心小岛的静谧,便成了一面最澄澈的镜子,映照出我们内心对安宁最深的渴望——那渴望,是人间最朴素的梦,也是最不该被辜负的承诺。</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