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城老街，‍回家

建忠

第三天早饭后，我们退了房，乘上大巴来到了巴城老街。清晨的阳光洒在青石板路上，映出淡淡的光晕，整条街仿佛还带着昨夜雨水的湿润与宁静。老街不长，却步步生景，两旁是粉墙黛瓦的老屋，屋檐层层叠叠，像翻开的书页，写满了清末民初的旧时光。河水静静流淌，沿岸的河埠头错落有致，几只小船停靠在岸边，随波轻晃，仿佛随时会载着故事漂向远方。

刚走进街区，一座飞檐翘角的牌坊便迎面而来，雕梁画栋间透出几分庄严与古意。匾额上“巴城老街”四个大字苍劲有力，立柱上的对联虽未细读，却已让人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文化气息。牌坊一侧是绿树成荫的小道，另一侧停着几辆现代车辆，传统与现代就这样悄然并置，不争不扰，反倒显得格外真实。

转过一个弯，我看见那幅巨大的壁画静静立在墙面上，画中是昔日老街的市井烟火：挑担的小贩、摇橹的船夫、倚窗的妇人……一位游客正站在“巴城老街”的标志前微笑留影，她穿着素雅，神情轻松，脚下的石子路泛着微光。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们不只是来参观历史的，而是走进了一段活着的记忆。

走进一间展馆，玻璃柜里静静躺着几件南曲乐器。一支红穗飘垂的笛子斜倚在旁，仿佛刚从乐师手中放下，余音未散。墙上写着“南曲乐器”几个字，旁边还有详细的介绍，讲的是这些乐器如何伴着昆曲的唱腔，在江南的厅堂里流转百年。我站在柜前，竟有些出神——那不是冰冷的陈列，而是一段被封存的旋律，只待有人轻轻唤醒。

另一侧的展柜里，琵琶与古筝并肩而立，琴弦虽静，却似有声。柜前的小桌上铺着一张老地图，标注着昆曲发源地的脉络。原来，这方寸之地，竟是南音北韵交汇的起点。我忽然明白，为什么这里要建这么多文化场馆——玉峰古文物展、蟹文化馆、木雕馆……它们不只是展示，更是在守护一种即将被遗忘的生活方式。

一面展板详细写着南曲与北曲的区别：南曲七声音阶，唱腔温婉如水，讲“板”；北曲五声为主，节奏顿挫，重“板眼”。文字简洁清晰，却道出了中国音乐南北风骨的分野。我读着读着，耳边仿佛响起了两种声音的对话——一个柔媚缠绵，一个豪迈激昂，它们隔着长江对望，又在某个夜晚悄然合鸣。

穿过一条小巷，我来到“家风长廊”的入口。黑底金字的匾额沉稳厚重，两侧对联字迹清秀：“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木门半开，门内绿意盎然，一位老人坐在藤椅上翻着书，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静得像一幅画。门外石碑上的字迹已模糊不清，但那份庄重的气息，却穿透岁月，直抵人心。

再往里走，是一处老宅的厅堂。中央立着一座雕花屏风，金漆斑驳，却依旧华美。游客们轻声细语，有人举起手机拍照，生怕惊扰了这份宁静。屋顶的深色瓦片整齐排列，立柱撑起整个空间，仿佛也撑起了百年的风雨。我站在厅中，仿佛听见了昔日主人在此议事、待客、听曲的声响，那些人虽已远去，但他们的气息，仍藏在这梁柱之间。

走到河边，我踏上一座古桥。手扶着雕花木栏，望着远处的拱桥与流水，心也跟着静了下来。天空中挂着一盏红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一颗不肯落下的夕阳。河水如镜，倒映着两岸白墙黑瓦，偶有落叶飘下，荡开一圈圈涟漪，仿佛时间也在这里慢了脚步。

我站在桥上，穿红外套的身影映在水里，与远处的灯笼交相辉映。两岸的屋檐翘角如鸟展翼，红灯笼一盏接一盏，点亮了整条老街的黄昏。这一刻，我不再是匆匆过客，而是成了这幅水墨画中的一笔。风拂过脸庞，带着水汽与木香，我忽然想，若能在此住上几日，听一曲昆曲，喝一盏清茶，该有多好。

路边一块介绍牌吸引了我，上面讲的是“堂名担”——旧时昆曲艺人走街串巷演出时携带的行头箱，既是乐器箱，也是舞台象征。它曾出现在婚丧嫁娶、节庆庙会中，是民间艺术最朴素的载体。看着文字，我仿佛看见一位老乐师挑着担子，穿行在雨巷之中，箱子里传出悠悠笛声，唤醒了整个江南的夜晚。

馆内一场小型演出正在进行。两位乐师静坐抚琴，一人执笛而立，笛声婉转，如诉如诉。前景中一尊雕塑静静伫立，似在聆听。雕花背景衬托出整个空间的雅致，那一刻，音乐不再是表演，而是一种生活的呼吸。我站在角落，没有鼓掌，只是静静听着，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

走出老街不远，一座现代建筑映入眼帘。洁白的外墙，蓝灰色的玻璃窗，顶部的装饰竟如一把抽象的古琴，与前方那尊红色雕塑遥相呼应。雕塑形似乐器，热烈张扬，周围花木环绕，红旗在远处飘扬。天空虽阴云密布，但这座建筑却像一首写给传统的现代诗——既致敬过去，也面向未来。

参观完老街，我们在合顺记面馆坐下，点了一碗红汤奥灶面。汤色红亮，香气扑鼻，据说这汤底是用青鱼鳞慢熬而成，浓郁鲜美。我夹起一块爆鱼浇头，外酥里嫩，一口下去，满嘴生香。这味道，是昆山的魂，也是老街最接地气的温柔。吃完面，我们踏上回程的大巴，窗外的老街渐行渐远，但那份宁静与韵味，却已悄悄住进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