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文、图/草原骏驹</h1><h1>美篇号/886427</h1> <h1> 暮春的气息,软软地漫过大观园的亭台楼阁。东风是倦怠的信使,卷起凋零的桃花瓣,拂动无主的柳絮丝,也悄然拨动着园中儿女命运那根愈绷愈紧的弦。第七十回,便如一幅在明丽春光与黯淡愁绪间微妙平衡的工笔长卷,在重建诗社的雅韵、柳絮词会的机锋与放风筝的喧闹之下,深沉地奏响了“春逝、聚散与无常”这三重交织的永恒悲歌。<br></h1> <h5> 《泪痕与诗稿》</h5> <h1> 桃花社的重建,本是一桩雅事,却因黛玉那一阕《桃花行》而浸透了凄婉的底色。“胭脂鲜艳何相类?花之颜色人之泪”,这哪里是咏花,分明是以心血染就的自画像。宝玉展卷,不赞一词而泪落潸然——这无言的懂得,是超越言语的灵魂震颤,是唯有他与她之间才能共鸣的哀音。这泪,是为诗中那份彻骨的孤寂,也是为眼前这咏絮才女不可言说的命运。史湘云偶成的一首《如梦令》,则像一枚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满园的涟漪。于是,一场以柳絮为题的词会,成了才情与心性的试炼场。黛玉的《唐多令》,“飘泊亦如人命薄,空缱绻,说风流”,是身世飘零的血泪;宝琴的《西江月》,“江南江北一般同,偏是离人恨重”,蕴着行走过万里路的苍茫;而宝钗的《临江仙》,一句“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竟将世人眼中轻薄无根的柳絮,翻作直上九霄的鸿鹄之志。这不仅是文采的较量,更是人生态度的昭示:黛玉在泪眼中观照命运,宝钗则在现实中寻找支点。<br></h1> <h5> 《柳絮词会》</h5> <h1> 然而,此回最摄人心魄的华彩,并非在诗余墨香里,而在那场名为“放晦气”的风筝戏中。当紫鹃为黛玉铰断风筝线,那“咯登”一声脆响,回荡在暮春的空气里,是一种混合着决绝与祈愿的仪式——盼那线尽之处,能将所有病根与愁绪都交付给浩荡东风。宝玉的紧随其后,将他的美人风筝也送上天际,只为与黛玉的作伴,这份痴意,是怕她在无尽的虚空中独自寂寞。而最奇诡、最令人心惊的,莫过于探春那只“软翅子大凤凰”。它竟与天外飞来的一只陌生凤凰、一方门扇般巨硕的“喜”字风筝,在空中宿命般地绞缠一处,最终三线齐断,飘飘飖飖,共赴渺茫。<br></h1> <h5> 《断线时刻》</h5> <h1> 曹雪芹在此,绝非信手闲笔。他以这般充满戏剧性的空中纠缠,编织了一则精妙的命运谶语。那“凤凰”,自是探春这“凤凰”般高贵女儿的象征;那“喜”字,直指她无法自主的婚姻归宿。它们的纠缠与最终的断线飘逝,无比精准地预言了她未来“一帆风雨路三千”的远嫁,以及那“把骨肉家园齐来抛闪”的永久离散。曹公的叙事技巧,高妙在于此:他将最浓重的宿命感与悲剧预兆,巧妙地藏匿在春日游戏最鼎沸的欢笑声中,让读者在热闹处听惊雷,于繁华时见荒芜。<br></h1> <h5> 《凤凰缠缘》</h5> <h1> 这风筝的意象,何尝不是我们每个人手中那根命运之线的隐喻?我们何尝不都是那个放风筝的人,时而觉得线在手中,一切尽在掌控;时而又在风的巨力下,感到彻底的无力。正如每年盛夏的毕业时节,骊歌响起,同窗四散,昔日亲密无间的“海棠社”、“桃花社”终将风流云散,那维系情谊的线,再难系住天各一方的分离。在职场与生活的浮沉中,我们又何尝不像那漫天飞舞的柳絮?在宝钗眼中,它可借力上青云;在黛玉心中,它只是漂泊无依的薄命象征。而那断线的一刻,恰似人生中不得不经历的种种“放手”——或许是告别一段消耗殆尽的情缘,或许是离开一座曾以为能安身立命的围城,又或许是终于放下一个经年累月的执念。这种主动或被动的“断”,固然伴随着撕裂的痛楚,却也可能是新生的开始,如同紫鹃那利落的一铰,蕴含着对自我救赎最质朴也最勇敢的决断。<br></h1> <h5> 《絮语人生》</h5> <h1> 风筝已远,余音未绝。柳絮词中的悲音与壮语,放晦气时的祈愿与决绝,都在暮春温柔而残酷的风中,交织成生命永恒的复调。一部《红楼》,说到底,不过是这悲欢如絮、命运如筝的绵长寓言。线在手中时,我们当珍重牵引,倾尽真诚;待到风紧力大,线断之际,亦需有一份目送的豁达与相送的勇气。那飘飘远去的,是我们无可挽回的时光与际遇;而那手中所余的、心中所生的,则是穿越无常、继续前行的微光与力量。</h1><h1> 人生逆旅,我亦是行人。看尽这絮舞筝飞,方知聚散离合,原是东风之事,从不系于人力编织的长绳。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在这注定的别离中,学会深情地告别,然后,独自走向下一程山水。(2025年7月26日于成都)</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