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二零二五年十月十日午后的阳光,像熔化的金子般泼洒在金陵城。我与妻从总统府那扇厚重的门扉里踱出来,恍若刚从民国烟云里打捞上岸。看看日头尚早,妻忽然提议:“去鸡鸣寺吧,给孩子们求个平安。”这话正合我意——退休这两年,尤其大病痊愈后的我愈发懂得,世间万千繁华,终不抵“平安”二字重。</p> <p class="ql-block">网约车在梧桐荫里穿行,不过一盏茶工夫,鸡鸣山已立在眼前。朱元璋当年嫌“鸡笼”不雅,取“闻鸡起舞”之意改名鸡鸣,这掌故总让我这般退休人感慨——连山名都藏着励精图治的苦心,而我们如今所求,反倒返璞归真了。</p> <p class="ql-block">鸡鸣寺座落在山腰间,整个寺庙依山而建。须攀爬而上。站在山脚就见那山门上“古鸡鸣寺”四个鎏金字在秋阳里灼灼生辉。购了香火券挤进人流,才发现这日的香客竟如潮水般涌来。石阶被岁月磨得温润,我们随着人潮缓缓向上,前心贴着后背,倒让我想起年轻时挤绿皮火车的年月。妻紧攥着我的胳膊,两人像两片叶子,在人河里浮沉。</p> <p class="ql-block">“瞧那塔!”妻忽然轻呼。从攒动的人头间隙望去,药师佛塔的鎏金塔刹正从飞檐间探出来,五十多米高的身姿映着碧空,檐角风铃偶尔送来几声清响,竟能在鼎沸人声里劈开一片清净。这塔原是九三年重修的,却承袭着萧梁时代的骨相,就像我们这些退休人,形骸渐老,魂灵里还住着少年。</p> <p class="ql-block">在梯级拐角处,财神殿里香火炽盛,无数双手在蒲团前合十,无数愿心在香烟里盘旋。我立在殿外拱了拱手——不是清高,到了这个年纪,终究明白财富如朝露,而健康才是盛露的器皿。妻会心一笑,她懂我这些年把中西药当饭吃的苦楚。</p> <p class="ql-block">秋老虎到底厉害,不过爬了数十级,汗已湿透衬衫。好不容易挪到大殿前,但见烛火煌煌,香云袅袅,恍若整个红尘的祈愿都汇聚于此。我们在取香处请了三炷香,青烟升起时,我忽然喉头哽咽——年轻时在职场厮杀,求晋升求业绩;而今握着香柄,心里翻来覆去只剩几句朴素的话:愿九十老母身板硬朗,愿儿子一家诸事顺遂,愿身旁这个跟了我半辈子的女人少些操劳。香插进炉时,妻轻轻补了句:“你自己也要平安。”就这一句,差点让我在老迈的秋风里落泪。</p> <p class="ql-block">众人绕殿一周,我偏要绕两圈。不是贪心,是忽然觉得第一圈为家人,第二圈该为那些走散在岁月里的故人——前年夏天在病床上逝去的老父,独居在家突发脑梗的表哥,还有前几年猝然离世的老张,上月查出恶疾的同事老李,他们的平安,如今只能以这种方式祈愿了。</p> <p class="ql-block">转到殿后,素斋馆的烟火气抚慰了疲惫。两碗素面清汤寡水,却吃得格外安心。妻把香菇蘑菇夹到我碗里:“多吃素菜,少吃肉类胆固醇高。”我笑着接纳这份唠叨,这何尝不是平安的具体形状?据说吃素斋也是做功德,希望我们的功德能蔽荫子孙后代。保他们健康平安。</p> <p class="ql-block">两个时辰后,我们像两片落叶飘出寺门。回头望去,鸡鸣寺悬在半山,如慈航普度的舟。下山时步履轻快许多,并非菩萨显灵,而是忽然通透——平安不是求来的果,是修来的因。就像此刻妻把遮阳帽戴在我头上,我替她拂去肩头落花,这相携的每一步,本身就在平安里。玄武湖的波光已在远处招手,而我们带走的,是满袖檀香,一怀秋光,还有那鎏金塔顶上,永远照耀众生的夕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