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这秋的韵味,大概是从蒜田里开始的罢。</p><p class="ql-block">于是,在一个微凉的午后,我信步走向城外的田畴。路是寻常的土路,两旁的杨树,叶子已黄了大半,却并不急着凋落,只在疏朗的枝头沙沙地响着,那声音干爽而清脆,像极了秋的独白。走着走着,视野便豁然开朗了。那一片无垠的,便是金乡的田野了。夏日里油汪汪、绿得发黑的玉米叶,此刻都已谦卑地伏下了身子,化作一片沉沉的赭石色。土地裸露了出来,是那种被汗水与收获浸润过的、松软而厚实的颜色。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香,是泥土的腥气,混着枯叶的微涩,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那是晒干了的玉米秸或者豆杆或者棉花柴被阳光长久烘焙后散发出的、暖烘烘的焦香。这香气不似春日百花的甜腻,也不像夏日青草的清冽,它厚实、沉稳,带着一种功成名就后的安宁,直往人的肺腑里钻,教人觉得踏实。</p><p class="ql-block">今年,家乡的农民似乎得罪了雨神,秋雨绵绵,大约下了一月有余。错过了大蒜种植的节气。忽而看见田埂上,偶有三两农人,正不紧不慢地收拾着农具。他们的脸上,是日头长久亲吻过的古铜色,皱纹里仿佛还嵌着春天的风沙与夏天的汗水。他们不大说话,只是默默地劳作,偶尔直起腰来,望一望这空旷了的田野,那眼神里,没有悲戚,也没有狂喜,只有一种如这土地般深沉的平静。一年的忙碌,春种,夏耘,到如今颗粒归仓,他们的心事仿佛也随着这一季的收获,一同被收纳了起来,妥帖地安放着。我看见一个老汉,蹲在田头,用粗糙的手掌慢慢摩挲着一把干透的玉米秸,那神情,不像是在摩挲草木,倒像是在抚摸一个熟睡的婴孩。这丰收后的沉寂,比那喧腾的收获本身,更耐人寻味。</p><p class="ql-block">这景象,忽然让我想起古人来了。欧阳子笔下那个“其色惨淡”、“其意萧条”的秋,在这里是寻不着的。金乡的秋,没有那样悲切的声息。它更像王绩笔下那“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的静美,质朴而浑成。农人们是这天地间最诚实的读者,他们读懂了春华秋实的至理,便也接纳了这繁华落尽后的真淳。这秋的况味,在他们看来,不过是生命轮回里一个再自然不过的顿号,稍作歇息,便又是新的篇章。</p><p class="ql-block">不知不觉,日头已偏西了。那轮秋阳,失了夏日的毒辣,变得像一颗巨大的、温润的蛋黄,悬在西天的树梢上。光线变得分外柔和,金黄中带着赭红,流泻下来,给这空旷的田野、安静的村落、以及远处那座沉默的缗城故址,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古老的光辉。一切都静了下来,连我的脚步也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永恒。</p><p class="ql-block">归家的路上,那暖烘烘的庄稼秸的焦香,依旧追随着我。我想,这便是金乡的秋了。它不争不抢,不言不语,只是将所有的丰盈与厚重,都沉淀为这一片沉静的土地,与这一缕独特的、让人心安的气息。它告诉你,生命的圆满,不在于始终的喧闹,而在于这踏实后的沉寂,这付出后的安宁。</p><p class="ql-block">这就是我家乡的秋,平凡中透着与众不同。大概是爱屋及乌的道理吧,我爱家乡的秋,家乡的秋在我眼中是异常的美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