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雪事

徐徐春风

<p class="ql-block">  2009年的冬天像一位性急的不速之客,刚一来,不等秋收的最后一缕烟火在山坳里散尽,就无所顾忌地酝酿了一场暴风雪。</p> <p class="ql-block">  农历的九月二十四,天阴得像一口倒扣的黑锅,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零星的雪粒呼呼地刮个不停,气温断崖式下降。就在这个冷得让人直打哆嗦的日子里,村里人大多还在忙着刨红薯、磨红薯。</p> <p class="ql-block">  四十多岁的富贵也为红薯忙得不亦乐乎,他常年和土地打交道,地里的庄稼基本上就是他生活的全部。此刻,他正在妻子的配合下,撸着袖子,弯腰过滤红薯渣。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的小臂冻得发紫,几乎和地上堆放的紫皮红薯一个颜色。双手浸在冰凉的水中,起初是刺骨的疼,久了竟没了知觉,他戏谑这是皮肤“熬”出来了,早适应了山里的冷。</p> <p class="ql-block">  等把最后一箩红薯渣过滤完,已经是下午两点多。富贵简单地扒拉了两口饭,就拽着妻子往菜园跑。地里的白菜还没收,菜叶上早结了层薄薄的冰凌,一碰就簌簌往下掉。夫妻俩没说话,只是闷头抢着往篮子里塞白菜,手指冻得蜷不拢,却丝毫没影响干活的速度,几十棵白菜搬完,两人的手都僵得像老树枝,连系围裙的绳子都解不利索。</p> <p class="ql-block">  夜里九点,风突然凶了起来,呜呜地卷着雪粒撞在窗户上“啪啪”作响,院子里那密集的“沙沙”声,听起来仿佛在下雨。富贵躺在床上,听着这不同寻常的风雪声,心里惦记着水池里那刚沉淀下的红薯粉芡,翻来覆去,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合上眼。</p><p class="ql-block"> 天刚蒙蒙亮,富贵就起床了,他一开房门,一股混着雪花的冷风猛地冲了进来,让他打了个寒噤。眼前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漫山遍野,银装素裹,院里的积雪厚得能埋住脚踝,像铺了层厚厚的棉絮。雪还在下,风更猛了,刚用铁锨在门口清出的一条小路,转身就被新的雪花填平了。他本来想早早起来过二箩,可看这阵势只好等待住雪再说了。</p><p class="ql-block"> 到了午后,雪片竟大如鹅毛,密不透风地倾泻而下,将整个山谷都吞没在白茫茫的混沌里。富贵望着窗外,叹了口气:“这二箩,今天是过不成了。”</p> <p class="ql-block">  天快黑下来时,雪还没停。整个村子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听不到往日的鸡鸣犬吠,也听不到邻居家的说话声,只有狂风卷着雪花在山谷里嘶吼。富贵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漫天的飞雪,突然有些烦躁,他对着妻子喃喃道:“有人地里的红薯还没刨完……从没见过才刚入冬就下这么大的雪,冷得这么快。”</p><p class="ql-block"> 妻子正在收拾芡兜,闻言轻声回应: “可不是嘛,就是……咱闺女还在县城上学,没带棉衣呢。”</p><p class="ql-block"> 这句话,让富贵更加不安起来。前几天闺女打电话来,说天快冷了,让家里送件棉衣去。当时妻子还说,天不会一下子冷透,等忙完这一阵子就给她送过去。可谁能想到,这天气说变就变,如今大雪封山,路都埋了,别说送衣服,就是想下山都难。</p> <p class="ql-block">  夫妻俩你看我我看你,都没了主意。过了好一会儿,妻子欣然说道:“咱儿子不是在县城上班吗?让他去大市场给闺女买件棉衣,直接送学校去!”</p><p class="ql-block"> 富贵眼睛一亮,赶紧摸出手机给儿子打电话。</p><p class="ql-block"> “喂?爸?”</p><p class="ql-block"> 听到电话那头儿子清亮的声音,他有些激动,几乎是喊着对儿子说: “天冷了,你妹妹没带棉衣,大雪封山,家里的棉衣送不下去,今天晚了,明天你去大市场给你妹妹买一套棉衣送到学校。”</p><p class="ql-block"> 儿子在那头应着: “知道了爸,不晚,我现在就去,买好直接给妹妹送到学校。”</p><p class="ql-block"> 富贵还不放心,又大着声音反复叮嘱儿子: “棉衣大小你可着妹妹的身材看着买吧,一定要买暖和点的。送衣服时路上千万小心,雪大路滑,别着急,不能开车你就步行去,一定注意安全!”</p><p class="ql-block"> 直到晚上儿子回电话,说棉衣已经送到妹妹手上,妹妹试了很合身,富贵悬着的心才落了地。</p> <p class="ql-block">  这场雪一直下了两天两夜。第三天早上,风停了,雪却意犹未尽,但小多了,变成粉末状慢慢悠悠地飘洒着。地上的积雪足有一尺多深,远处的山像裹了层白棉袄,树枝上挂着的雪团,看上去像开了满树的棉花,房上的雪向墙外延伸着,好似一道宽宽的出檐,倒有几分说不出的诗意。</p> <p class="ql-block">  上午九点,雪终于停了。厚重的乌云裂开一道缝,露出里面湛蓝色的天。富贵一刻也不敢耽搁,急忙动手在雪地上简单铲开一条路,来到过滤粉芡的水池边,清理水池周围的积雪,接着放浆水,安水管,通电源,忙完这一切,已经到了晌午。匆匆吃过午饭,就立刻和妻子一起,用更细密的箩对已沉淀的粉芡进行第二遍过滤。</p><p class="ql-block"> 大约三小时后,才把水池里的粉芡全部用清水过滤到池边的几条大缸里。收起过二箩的工具,富贵顾不上歇会儿,又赶紧扛着铁锨拿着扫帚上房扫雪——房上的积雪太厚,再不铲掉怕损坏了屋顶。金色的太阳透过云层照在银白的雪地上,反射出晃眼的光。富贵在房顶上,一锨一锨把厚重的雪块推下去,再用扫帚把残留的雪打扫干净。不一会工夫,身上就热乎乎的,额头上浸出了细密的汗珠。</p> <p class="ql-block">  傍晚时分,瑰丽的红霞染红了西边的天际。手机突然响了,是闺女打来的。电话里,闺女说棉衣很暖和,又问家里的红薯刨没刨完?山里的雪大不大?富贵笑着一一回答,听着闺女电话里轻快的声音,他这几天所有的疲惫和担忧都烟消云散了。挂了电话,他看着天边那一片绚烂的霞光,笃定明天会更美好,嘴角忍不住往上扬。</p> <p class="ql-block">  新的一天到来了,果然碧空如洗,连一丝风都没有,雪后的阳光格外灿烂,粉妆玉砌的山村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富贵和妻子早上起来就去兜芡,许是天太冷,有两条缸里的芡沉淀得不好,放水的时候流失了不少,富贵看着心疼,却也没办法,只能更仔细地把芡兜起来。吃过早饭,夫妻俩就拿着铁锨在院里铲雪。雪太厚,加上从房上铲下来的雪,两人整整忙了一上午,才把院子清理干净。</p><p class="ql-block"> 下午,他们又加入了村里组织的铲雪队伍,和邻居们一起去清理村内外的道路。富贵和妻子扛着铁锨出门时,村口已经聚了不少人。</p> <p class="ql-block">  “富贵来啦!就等你俩呢!”徐叔狠力将一铁锨雪甩到路边,“大风把雪都卷到这村口的路上了,堆积成山了,不赶紧清理掉,别说过车了,连人也过不来。”</p><p class="ql-block"> “好的!” 富贵应着,抡起铁锨迅速加入了战斗。</p><p class="ql-block"> “富贵,你家红薯都处理完了?” 李婶一边铲雪,一边笑着问,“我家那点红薯还埋在地里呢,等路通了,还得请你帮忙呢。”</p><p class="ql-block"> “嗯,只要有好吃的就行。”富贵开着玩笑,“不让喝酒吃肉我可不帮忙。”</p><p class="ql-block"> 邻里间的说笑声、铁锨碰撞地面的“叮当”声、雪团落地的“嘭嘭”声混在一起,在雪后的山谷里回荡。</p><p class="ql-block"> 太阳慢慢西沉,雪地里清出的道路越来越长,路边的雪堆也越来越高,远远望去,像两条蜿蜒的白玉带,把村口的温情延伸向远方。富贵看着大伙儿红彤彤的脸,听着此起彼伏的笑声,心里暖烘烘的。</p> <p class="ql-block">  晚上看电视时,新闻里说,这场雪是近五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富贵坐在沙发里,看着电视里播放的各地的雪情,自言自语地抱怨: “这场雪来得真不是时候,不知让人多遭了多少罪!这几天真累得够呛。”</p><p class="ql-block"> 一旁的妻子笑着接过话茬: “咱庄稼人就这个样子,真要让我们闲下来,还不适应呢!”</p> <p class="ql-block">  富贵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再细想这几天的忙碌,又觉得很充实,心里涌起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他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口热水,转脸对妻子说:“咱家这红薯的活儿总算结束了,预报天气说气温这几天就要回升,等雪化了,能下地了,就去帮李婶她们家刨红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