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家乡饥饿记事

福建省宁德市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网络图</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1960年的家乡记事</b></p><p class="ql-block"> 作者:陈汉贸</p><p class="ql-block"> 2025年10月26日于大甲镇</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1960年在杉洋公社际下村,端午节前后几天,晨雾还没散透,母亲和其他十多位女同事凌晨四点多来到食堂,淘米(实则半糙米)和红薯干,将之煮到三成熟,用笊篱把它滤水后,再盛到木甑内柴火蒸饭,之后准备菜类,她们这一年的工作如此重复。</span></p><p class="ql-block"> 黎明家乡食堂的烟囱冒出了缕缕青烟,饭香飘得老远,混着田边的草木气,成了家乡老人记忆里最鲜活的味道。</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食堂就设在小学西南方50米处,屋主是我父亲同宗第五代妹妹的,老屋是明清时期的格式,两层楼的老屋纵向很浅,坐西朝东,正屏把老屋一楼分为前廊和后厅两部分。推开老屋大门,避开小天井,从回廊到前厅几桌前,天井的两侧厢房作为储藏室,宽大的后堂是厨房,二楼是粮仓和餐厅(2000年老屋因年久腐烂,被重新翻新,不再是当年格式了)。管理工作是一位杉洋公社特派员和村大队长陈启就(1929年—1995年)家住村西洋头厝,时年32岁,上级授权他管理食堂,安排生产和人事调动等全权在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 1, 1);"> 他既要对上级执行政策,又要对下属管理监督,两头都不讨好的烦心工作。</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网络图</span></p> <p class="ql-block">  米饭量(红薯礤丝晒干混些糙米饭)是分等级分配的,根据当天工作量或劳动强度而定,比如农历三,四月犁田工,耙田工,锄田工(修田埂的),五月端午节布秧苗(插秧)等重力活,每人每天一斤半大米的高收入(相当于2025年日薪约500元),没有其他额外补偿,最低每人每天半斤米,三餐配菜也是村大队社员自种自给的蔬菜,瓜果,腌菜,咸鱼之类。</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队员们在劳动中偶尔捕获泥鳅,黄蟮,捡到田螺之类,一切劳动成果交公。食堂偶尔也粜米得钱买些黄花鱼,猪肉之类供社员补充营养,大家分得少许。少油少荤菜的年份,乡亲们食不果腹,没到开饭时间大家饥肠辘辘。如果食堂采购员能到宁德蕉城市区买些“腌虾米酱”(简称:虾苗)清水化淡后蒸熟佐餐,算是美味肴馔。</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网络图</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虾苗是宁德海边渔民用细目罾网捕捞的小鱼小虾,放置木桶或大瓮中,加入高浓度卤水腌的,伴有鱼腥味和腐败味,深褐色中夹杂着死鱼死虾的白点,令人望而生畏,咸度让人难以下咽。母亲常讲这腌货有毒性,她出生宁德市二都下村海边,熟知海味,宁德渔民挑虾苗等海味到古田县各村换粮食,成为百姓主要的荤食,虾苗毒也在古田县各村扩散。1950年到1980年中期,宁德地区得烂小腿的人非常多,他们都是小腿肚开始生红包,肌肉硬化,长疮化浓,溃烂症状,有人用“西林”药治疗,内毒发作难有疗效,与长期吃虾苗所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网络图</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1960年村干部不许大家开小锅小灶,家家户户的铁锅都收了起来,统一交到溪头厝旁边碾米厂(村北堤坝西)的二楼上,有些铁件上交国家,制造军工,战略使用,如核潜艇等。那年代国家的钢铁产量低,各种重工设备要制造。部分铁制品给民用,家乡食堂厨房里只架着几口铁锅,烧火的几个老人整天守在灶台前,往灶膛里添着松针,木柴和芒萁干,火苗“噼啪”地舔着锅底,煮得锅里的南瓜和萝卜冒出甜香。每到开饭时间,大家遵守规则:“等午餐,等晚餐,不等早餐”,一定让重劳力活的社员优先就餐,全村500多人分批到食堂,场面熙熙攘攘。</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网络图</span></p> <p class="ql-block">  食堂里的长条木桌旁就坐满了人,大人端着碗扒饭,小孩捧着碗追跑,偶尔有人从家里带来去年(1959年)的腌菜,分给邻座的人,你一筷我一筷,苦中作乐,倒比自家吃饭还热闹。</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如果被通知有上级(古田县杉洋公社)领导干部来村视查,大队长陈启就安排全村人搞好卫生,安排炊事班开仓放粮让大家多吃饱。上级干部饱餐一顿腆着肚皮悠然离开,去另外村庄“考查”,......,干部村村查之后向县委报告:“百姓生活吃饱幸福,全民食堂好”。一年来上级干部多次来参观,村长操作如旧,最终干部一叶障目,村长则掩耳盗铃。</span></p><p class="ql-block"> 每次村大队长都将当天多吃的粮食份量,从往后的口粮中扣除,乡亲们日后的口粮更少,营养跟不上,劳动强度又高,体能透支,个个面黄肌瘦,有的孕妇胎儿死在腹中,40岁男子比公元2025年的70岁男子还苍老,何谈延年益寿?</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网络图</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1949年国民党从大陆掠夺大量财富(仅黄金达520吨)到台湾,新中国成立于一穷二白,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的基础上,战争破坏农业水利留下遗患让新生共和国收残局,生产力极度低下,百废待兴。国际上风云变幻,抗美援朝的耗资,在1960年苏联苛刻逼债,加上三年天灾人祸,中原百姓饿死很多,为了普救众生,政府从南方各村征收粮食。我家乡六成粮食无偿上交国家粮库,造成1960年家乡粮食短缺。当年的粮食亩产量最多150斤,有些地亩产量80斤。</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网络图</span></p> <p class="ql-block">  1960年的下半年,家乡农活少些,到了农历八月后大家口粮捉襟见肘开始危机,有人问为什么乡亲不自己种南瓜,红薯等储备充饥呢?私自“小自由”种的果实也属于公有,如果私人独占,被查到村长用大喇叭当全村批判,扣口粮等处罚措施。整个社会笼罩在:“患不均,不患寡”的心理阴霾中,越穷阶级成分最好,讲究人人平均,社会才稳定。 </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家乡的豆瓣菜</span></p> <p class="ql-block">  食堂每餐饭量依旧按劳动强度,按工种分酬,但伙食的量上比上半年少很多。因粮食短缺,逐渐改为定量供应,食物质量下降,开始掺杂豆腐渣、麸皮等,社员普遍吃不饱。乡亲们饥饿难忍,到处找食物:水中捞鱼,夜晚罾飞鸟巢口,捕野兽,捡昆虫,撷野果等,只要对人无害,弄到手的都吃。有的人到山上挖植物的根茎(类似菝葜的嫩茎)磨成粉吃,摘大青叶,拔野菜,挖园草根(绿扁长的菅)吃,还到田园中捡到红薯落叶干,洗净填饱。家乡一种草方言叫“豆瓣菜”(形态如马齿笕),节茎植物,节处有两个叶片象豆瓣,整棵翠绿,生长旺盛,喂猪的草料,难以下咽,多数人采之以食,甚至有人吃米糠。没有油的润滑,肠胃食品无法分散蠕动,不能充分消化,造成排泄困难,医生从病人肛门注射温清水辅助排泄,掏出未消化的红薯干,红薯叶,米糠,或糙米。</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有的人直肠功能衰弱,各种肠胃病遍布杉洋公社大甲区域十多个村庄。很多人全身浮肿,看似红光满面,但身体乏力,手指按住他腿,胳膊上肌肉,皮肤凹陷六至十毫米深,象“石臼”,很久才还原。立冬季节红薯收获时,摘取叶子后,村民收来大根茎和藤,洗干净剁碎再用石磨磨细,煮熟充饥。长期饥馑让人肠胃收缩,邻村璋地村有个老人饥肠辘辘,饿得难受,嚎啕:“我要吃稀饭”,终于他得到一碗米汤,迫不及待猛喝,倾刻肚子剧痛翻腾,吐血而死,原因他猛吃食物涨破肠胃内出血引发,诸如此类,不可胜数。</span></p><p class="ql-block"> 孩子是家乡的未来,困难中家乡幼儿,儿童得到照顾。据我母亲讲述:社员用砻子把谷子脱去外壳,得到九层上的糙米,之后放入溪头厝旁边碾厂水力石臼内舂米,去除糙米表面薄膜,又把红薯干晒干两者混合磨成粉,蒸熟给婴幼儿吃,大家悉心的照顾,让出生于1950年代的儿童健康成长。</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上个世纪农村谷子脱皮用砻子,得糙米</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饥饿怨声载道,古田县政府闻声各村百姓的饥饿消息,派遣多位调查员化装行人微服到各村了解情况,真象令调查员大惊失色,他们把所见所闻的饥民情况如实向上级报告,之前下乡干部看到是表面现象,各村大队长罔上欺下,做面子工程。1960年底政府解散食堂,同年降低征粮指标,1961年开始家乡百姓不再饥饿,生活恢复常态。</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网络图</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1961年杉洋公社各个村庄由村大队分散为若干个生产队,我家乡成立了“七个生产队” ,每队约十五户左右。1963年大甲成立人民公社,由陈朋奉(1916—1986)任家乡大队长(村长),少数民族亭下山畲族排“一队”。生产队前期的生产力比村大队时期强很多,生产队后期,社员之间评工分,分配粮食不公,各种矛盾激化,缠缠绵绵各种难处理的事特别多。1979年每生产队又分成二组或三组的作业组,两年后又分为单户单干。每一次的改革,粮食总产量都比之前提高,人民的劳动积极性也强,为后来政府对工业经济体制改革奠定基础。</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以下是网络图</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