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茶叙偶记

农夫

　　今夜在古镇偶遇一位退休的资深高中教师，我邀他到戏楼旁共饮清茶。闲谈间，我为他开启退休生活道贺，也叮嘱他多保重身体，好好享受清闲时光。

可他眼中却盛满挥之不去的忧郁，只是郑重地对我说：“一定要坚守教育的初心。”那句叮嘱虽轻，却藏着他半生执教的热忱与牵挂，让人心里一暖，又有些动容。

　　“中国的教育没有把孩子当人，这几乎成了公开的秘密。”他话锋一转，语气沉重，“我说这句话是冒着风险的，但沉默换不来改变。”我们都记得蔡元培先生提出的“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可对标当下，现实却满是落差：德育成了死记硬背的思想品德书，智育不是启智，反倒成了“制造刷题机器”；“体育老师生病了”成了全国皆知的搪塞借口，美育近乎空白，劳动教育涉及的基本生存技能更是无从谈起。“最直观的是，中国孩子的睡眠严重不足——小学生睡够9小时凤毛麟角，中学生想达8小时睡眠几乎是天方夜谭。”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当一个体系连孩子最基本的身体健康都无法保障，我们凭什么说把孩子当人来培养？”

　　我连忙附和：“老师您这番话字字恳切，精准戳中了当下教育‘育人本质’被功利性遮蔽的痛点，看得人既揪心又认同。”

　　他品了口茶，眼中忧郁更甚：“这种高压的代价太惨痛了。我以前的学生，好好的手臂上划满触目惊心的血痕；还有正值花季的孩子，选择从高楼一跃而下。这些极端事件不再是孤立新闻，反倒成了每所学校讳莫如深却定期发生的常态。”他叹气，“我们容易指责老师，可很多老师也深陷囚笼——别人都在‘卷’，自己不做就怕落后，最后成了系统惯性的一部分；我们也容易指责家长，可无数父母在深夜自我怀疑：到底是爱孩子，还是在害孩子？”他语气里满是无奈，“这背后是整个社会的集体迷失，我们都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却被功利主义的洪流裹挟着向前，无力挣脱。更可怕的是，这种模式已经渗透到了细节里。”

　　我端着茶杯抿了一口，深有同感：“确实，当‘德智体美劳’变成死记硬背的考点、被挤占的体育课、缺席的美育劳动，当孩子的睡眠被试卷压缩、身心被压力裹挟，甚至出现为分数干预生理周期的极端情况，教育早就偏离了‘培养完整的人’的初心。”

　　“你说的这种极端，真的在发生。”他接话，声音发沉，“有高中为了让女生避开生理期考出好成绩，让她们服用避孕药——这在一些名校里，成了公开的‘解决方案’。为了一个分数，就能轻易用药物干预少女正常的生理周期，这样的教育，难道不是背离了育人的初心吗？”

　　我握着茶杯，久久没能放下。那些令人心痛的极端事件，哪里是孤立的意外？分明是整个系统惯性下的警钟。我轻声道：“教育从来不是学校单方面的‘任务’，也不是家长在功利洪流中被迫的‘内卷’，它该是家庭、学校、社会共同的事——一起守护孩子的健康身体、健全心理，还有感知幸福的能力。”

“经历了这么多悲剧和扭曲，我们才发现，比学校教育失灵更根本的问题，是很多家长不知道如何正确爱孩子、教孩子。”他补充道，“教育是绝不能割裂的系统，离开家长谈教育、离开社会谈教育，只会把问题都扔给学校，最后养出‘四不像’的孩子。真正的教育目标，首先得是培养一个完整的人——有健康的身体，有健全的心理，能感知幸福，也有独立生存的尊严。只有家长、学校、社会真正站在一起，朝着这个目标走，才能结束这场‘共谋’，把孩子重新当人看。”

　　我长叹一声：“咱们都是普通老百姓，人微言轻，或许只能先独善其身。但您说的‘离开家长、社会谈教育，只会得到四不像的怪物’，这句话太深刻了。真正的改变，得从每一环都慢下来、停下来反思：不把分数当唯一标尺，不把‘落后’的恐惧转嫁到孩子身上，先让孩子成为‘健康的人’，再谈成为‘优秀的人’。只有三方真正拧成一股绳，朝着‘培养完整的人’努力，才能把孩子从‘刷题机器’的标签里解放出来，让教育回归该有的温度。”

　　或许多年以后，我们的教育真能多些温度——不再执着于追逐“优秀”的标签，而是把孩子培养成能感知幸福的普通人。其实，真正成熟的父母与社会，都该有勇气接受孩子的平庸：放下无谓的比较，坦然面对孩子只是千万普通人中的一员。可普通人又有什么不好呢？能安稳生活、自在喜乐，本就是最珍贵的事。

　　夜渐深，杯中茶早已淡去，唯有唇齿间萦绕的茶韵余香，伴着这场闲谈的沉重与期许，久久未散。